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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南苇冷哼一声,双手叉腰,有些得意。
有个刚好站在院门口的年轻男人,恰巧看到这一幕后,眼神呆滞,神情恍惚。
他望着那个背对自己的婀娜背影,他握着一只布袋的手,手心都是汗水。
他如今名叫朱缨,是当年跟随上阴学宫王祭酒赶赴北凉的数千士子之一,若是当时士子以郁家嫡长孙郁鸾刀最名动天下,其实他如果用上本名,名气绝不在郁鸾刀之下。
天下理学,南朱北姚!
理学宗师姚白峰已经卸任国子监左祭酒,返回家乡继续讲学。
而靖安道朱氏子弟,向来不愿出仕,“朱缨”的祖父在春秋之中便被誉为“神君”,与学宫大祭酒齐阳龙关系深厚,朱缨父辈这一带,七人联袂名动士林,被称为朱氏七龙,更是与当年的“江南卢氏,琳琅满目”并列。
朱缨本名朱英,正是朱家嫡长孙!
哪怕是隐姓埋名,化名为朱缨,假托朱氏旁支的庶出子弟,朱缨凭借自身学识卓然远见,依旧在青鹿洞书院鹤立鸡群,数次书院山主黄裳请去青鹿洞讲学的大儒,都被朱缨逼得下不来台,狼狈不堪,甚至有年迈硕儒还要当堂向朱缨问道解惑。只不过朱缨在赴凉士子中名声不显,最多是些桀骜清高的口碑,可他那些不曾公开的文章,如年轻藩王当时和裴南苇所说,早已在拂水房案头摆着,连徐渭熊都被惊动,将其高看为不熟徐北枳陈锡亮太多的年轻俊彦,朱缨在拂水房的代号别称为“雏凤”,已经与郁鸾刀的“大鸾”并肩!
朱缨,或者说是朱英发现自己嘴唇干涩,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与初见她便惊为天人的杨公寿不一样,朱缨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容颜不俗,但是并无任何旖旎心思,只是有一次在那条雨后的轱辘街上,无意间看到她蹲在街旁,掰碎手中一块干饼,轻轻喂给一只满身泥泞的黄褐小猫。
他再难释怀。
他知道自己哪怕不是朱氏嫡长孙,可惦念起一名孤苦伶仃的独居妇人,于理不合,于礼不合。
可他忍不住。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那名女子已经转过身,皱眉看着他,问道:“你谁啊?”
朱缨瞬间心如死灰。
一年来,虽然从不曾说过话,可毕竟或近或远相见次数,十五次还是十六次了?
朱缨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要举起手中的钱袋子,想要说这是那位徐主薄上月的俸禄,我朱缨身为碧山县衙同僚,只是来此为夫人送来银钱。
满头雾水的裴南苇不客气地伸手指着这位呆头鸡,“有毛病?赶紧滚!”
她跑去墙角抄起一根扫帚,怒目相向,气势汹汹。
年轻读书人,黯然转身。
裴南苇自然不知道这位年轻人的心路历程,会只因为她在轱辘街上的那个举动,便会情不知所起。
不过以裴南苇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恐怕还会重复她之前的无心之语:有毛病啊。
至于很多年后,分明是在北凉官场崛起的朱英,为何最终却在凉党如日中天的时候,毅然决然叛出凉党,以吏部侍郎的身份,以朝野上下誉为“铁骨铮铮”的名士风骨,硬是多次压下凉党后起之秀的官场进阶,无人知晓“铁侍郎”朱英为何如此行事,为何明知自己这般忤逆大势将会止步于侍郎职位。最终很快就官至一部侍郎的朱英,放弃了家族联手数个党派才换来的机会,放弃了转入礼部担任尚书,辞官却没有还乡,而是去往可谓遍地政敌的北凉道,在幽州开宗立派,成为一代理学宗师,声望不输给前朝姚白峰。而朱英一生当中,除了家族联姻的娶妻之外,只在幽州胭脂郡的晚年纳了一妾,那位小妾年轻貌美,正值二八韶华,朱英早
已是白发苍苍,此举也让朱英颇受中原诟病,被有人作诗“一枝梨花压海棠”大肆讥讽,朱英不以为意,老死在北凉道,朝廷谥号文贞。
直到朱英辞官病死于北凉之后,朝堂上诸党共同抗衡凉党的格局,仍是没有扭转。
曾经在碧山县压过朱大家一头的那位县令杨公寿,倒是借着凉党身份官禄亨通,最后当上了两淮道经略使,与朱英关系一直不错。
在赶去北凉幽州祭奠好友的时候,杨公寿突然看到那名身披孝衣的年轻妇人,与他们两人早年在碧山县镇上见到的那位女子,好像眉眼相似有四五分。
原本在好友灵堂仅是流露出些许哀色的经略使大人,顿时悲从中来,满脸泪水。
此时此刻,用扫帚赶跑了不知名“登徒子”的女子,坐在屋檐下,那名老妪很快就登门拜访,又开始絮絮叨叨,只不过相比之前的家长里短琐琐碎碎,老妪多说了些道听途说来的关外战事,说北莽蛮子差不多要撑不下去了,凉州拒北城那边,从去年秋打到今年夏天,死了不知多少万蛮子,一旦到了夏天,别说展开攻城,光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就难以处理,更难熬了。裴南苇听得心不在焉,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突然看到那个年轻些的女子走入院子,坐在她们脚边的泥土台阶上,老妪骤然间眼神凌厉起来,年轻女子心虚地低下头。
裴南苇一直被某人说成笨蛋,可能够当上藩王王妃的豪阀女子,当然不会是真笨,只不过太多事情,懒得去计较而已。
大概是实在太无聊了,裴南苇就用手指戳了戳那名秀气女子的后背,开口笑问道:“有心事?跟我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你哦。”
秀气女子的脑袋低得更下了。
老妪赶忙出声阻拦道:“裴娘子,小杨哪能有什么心事,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家……”
裴南苇微笑道:“行啦,她还小户人家啊,根脚属于那座清凉山的女子呢,指不定连那家伙都听说过姓名的,要不然没办法跟婆婆你坐在这里。今天咱们就当是普普通通的街坊邻居,没有什么拂水房啊养鹰房,也没有什么藩王啊清凉山啊,如何?只说些女子间的悄悄话,无伤大雅,反正咱们三个不说出去,谁也不知道。小杨……就先当你姓杨好了,说吧,喜欢上了,裴姐姐和赵婆婆一起给你谋划谋划。”
年轻女死士抬起头,忐忑不安地望向老妇人,后者叹了口气,点头道:“只此一回,不许有下一次了!”
前者怯生生道:“裴姐姐,我喜欢……”
说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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