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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车上,罗西北本想直接开车前往疗养院。但到了疗养院要找谁,说什么?如果这其中确实牵扯到有关武霞的事,他贸然出现会是什么结果呢?罗西北思量了一下,决定把疗养院之行暂时往后排。至少先弄清楚,武霞与这家疗养院是否有关。
想来想去,他决定先从武霞吃的药上面入手。
罗西北偷偷把武霞的药拿出来交给姚静,让她帮忙化验成分,和治疗的病症。姚静现在给出了答案,但话里似乎还有隐情。罗西北拿着药瓶想了想,决定先去一趟姚静的诊所。
“也没那么吓人,”姚静听了罗西北对马凡综合征的描述之后,表现得倒是颇为轻松,“这个病人是不是身高臂长,看着像个打球的运动员?”
罗西北摇摇头,武霞虽然身材修长,但也只是正常人的身高,看上去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那就是了,这证明她的病在根本上得到了控制,坚持服药,应该不会有事。得病的是什么人?”姚静看着罗西北好奇地问道。
话到嘴边,罗西北又咽了回去。虽然上次,他在被追杀后慌乱中对姚静透露了几句韩东的事儿,但他现在还是觉得不要对姚静和盘托出的好。于是,他避开姚静的目光,简单回了句:“一个朋友。”之后便起身想要离开,回局里报道。
“时间这么赶吗?我本来还给你安排了一次催眠治疗。”姚静挽留道。
“没那么赶,只不过还没到治疗的时间吧。”罗西北对姚静突然的热情有点狐疑。
“上次你找我,没能帮到你有点抱歉。更主要的是,你刚才说得病的是一个朋友。要知道,这三年时间,除了幺鸡,你没有结交过任何朋友。最近这段时间,我感觉你的生活圈子似乎扩大了,这对你的生活还有病情恢复,都是好事。所以,我一直想尽快给你做一次治疗,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突破。你说呢?”
姚静给出的理由,加上她和煦如春风般的态度,让罗西北失去了拒绝的能力。他点点头,喝了点水,坐到那张熟悉的躺椅前,看着天花板,听着姚静的启发,渐渐进入了梦乡——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没有焦急的催促,疲惫的奔跑,送行的人从容地走在罗西北的身旁,关切地把他送上车厢。车厢即将关闭的时候,他依旧挥了挥有一截断指的手,向罗西北告别。
罗西北记得,上车前还在心里提醒自己,一会儿要想着看看断指的模样。但此刻,他却顾不得了,因为车厢里跟以往不大一样了。
从前空空荡荡的车厢,在车门关闭的时刻,不知为何渐渐热闹起来。一个个脑袋渐次从各自的座位上探出来,向罗西北张望。每个人都似乎在压低着嗓音,窃窃私语,整个车厢里仿佛一台巨大的白噪音机器,低徊着一股忽远忽近的嗡嗡声。
罗西北慢慢穿行在车厢内,一边寻找座位一边打量着这些第一次出现的乘客。这些人里,有些他经由韩东认识,比如一直在单位和韩东明争暗斗的景天城,比如惨死在韩东后备箱里的测绘员,比如手里拿着韩东家钥匙还和他媳妇不清不楚的邻居邱海。
这些人在罗西北经过的时候,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有的抬眼看看,有的干脆视而不见,仿佛身边经过的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但在车厢的更远处,还有许多罗西北完全不认识的人。他们面目模糊,看上去没什么活力,一双双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罗西北。罗西北心中觉得古怪,想与他们对视,但不等捕捉到眼神,对方就迅速隐匿到了人群中。过一会儿,又不知从哪个角落中探出头来,继续朝罗西北看过来。
在人们的簇拥中,车厢变得比以往都要漫长。罗西北感觉走了很久,车厢的尽头依旧在很远的地方。他停住脚步,努力朝那边张望了一下,发现人群中有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之后,他又发现,原来陌生的人群一直在暗示他要上去找这两个白大褂。
他们是谁?罗西北不知道,除了两个模糊的轮廓,他什么都看不清。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的时候,罗西北忽然感觉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心中一惊,想把胳膊抽回来,但回身一看,拉住她的竟是武霞。
“你是在找我吗?”武霞既不像初见时的冷若冰霜,也没有人前故意表现的虚假恩爱。她满脸笑容,像个亲切的朋友,见罗西北张口结舌地不言语,便又接着问道,“还是在找她?”说完,她一闪身,一个小女孩有点怯生生地出现在罗西北面前。
罗西北不禁皱了皱眉,这个小女孩是谁,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武霞摸摸小女孩的头:“别怕,这人咱们都认识的。”小女孩看了看罗西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罗西北忽然想起,这不就是武霞日记本里的那张照片上,年纪稍小的女孩吗?武霞刚对她说,咱们,那小女孩就是小时候的武霞吗?罗西北仔细端详着小女孩的容貌,越看越觉得和武霞相像。
“你到底在找谁啊?”见罗西北半天都不答话,武霞又问道。
“我找一个有断指的人。”罗西北说着抬手向武霞比划了一下,生怕她听不懂似的,“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当然见过了,他不就在那儿嘛。”武霞依旧笑吟吟的,朝前面一指。罗西北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果然见一个人背对着他朝前走。可这个人的穿戴打扮并不似刚刚给他送行的那人,两只手掩在袖子里,亦是看不分明。
“这是有断指的人吗?”罗西北禁不住问武霞。
“怎么不是,就是他。”武霞口气坚定,还示意罗西北朝前看。前面的人并未停下脚步,但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并未回头,只是高举起一只手。这下罗西北看得真真切切,这只手上确有一根断指,只是这断指的地方应该是刚刚被切断,伤口新鲜地不住淌血,鲜血顺着手臂慢慢留下来,不一会儿连衣袖都被浸湿了。
罗西北有些慌张,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给这人包扎伤口。但其他人似乎不以为意,武霞一个劲儿地追问道:“是他吗?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不是,我是说,先给他……”罗西北觉得四周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
“怎么不是?你要找断指,他就是断指,你找的就是他。”武霞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急躁,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不仅如此,连四周那些不认识的人也纷纷向罗西北涌过来,都对武霞的话,点头附和:“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罗西北感觉百口莫辩,他努力朝人群外看了一眼,但已经看不见断指的身影,只是远远地有支手臂还在高举着,鲜血从伤口处不断留下来。而此时,周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迫近,武霞不见了,小女孩也不见了,只剩下那些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将他围拢得越来越紧。
人群里还是嗡嗡作响,但罗西北早已经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甚至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他仿佛陷入了黑暗的沼泽,在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刻,他拼劲全力地一挣扎,把自己从可怕的梦境中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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