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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静玉脸色苍白地走出了崇文殿。崇文殿是本朝举行殿试的地方。
本是天气不错的日子,阳光落在人们的身上,让人由外而内都有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边静玉随着人流走到阳光下,心里的阴寒渐渐被驱散了,他那颗被塞进了太多东西的脑子终于得以重新运行。
边静玉这才觉出自己的四肢无力。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生理表现,当一个人经历过巨大的紧张、焦虑之后,四肢通常会发软。而在众多的考生中,边静玉的表现并不突兀。事实上,有不少考生因为是第一次面圣——尽管他们全程没有抬头,连皇上的一片明黄色衣角都没有瞧见——在考试时就紧张得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正常了。边静玉的脸色苍白如鬼,但夹在众多同样苍白如鬼的考生之中,也就没有显出他一个人的不对劲来。
考生是排队入场,也是排队出场的。崇文殿是宫殿群中的外殿,但从崇文殿到皇宫正门处也要经过好几道门。走在两道门之间的夹道时,边静玉抬头四顾了一下。身后的门已经锁上了。两边都是高耸的围墙。抬头望天,似乎也只能看到方寸的天地。这让边静玉忽然生出了一种“被囚于此”的错觉。
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一声嗤笑,仿佛在嘲笑他自己之前的游移不定。
文人的能量在于他们手中的笔。若是笔落难惊风雨,笔起难托江山,那么他们手中的笔就算是废了。落笔起笔皆无悔,大不了就是被囚于此,被囚于权势,被囚于命运,被囚于时代,被囚于天下。
边静玉迈步朝宫外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他即将开始或已经开始的仕途上。
姚和风排在边静玉身后,他们之间隔着好几个人。在宫廷中不可喧哗,姚和风虽然很想和边静玉说说话,却不敢挤到边静玉身边去,只能不错眼地盯着边静玉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姚和风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边静玉那如长竹一样挺拔瘦削的后背上忽然压了千钧重物,而他依然蹒跚前行。
当姚和风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见边静玉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稳健。
出了最外头的门,远远有各家的马车候着,姚和风这才敢错了队伍,凑到边静玉的身边,揽着边静玉的肩膀,说:“终于考完了。接下来肯定有各种文宴雅集……你会喝酒么?他们肯定都喜欢逮着你灌酒。”谁叫边静玉这样年轻,又有这般引人嫉妒的长相和才学,大家肯定会卯足了劲儿让他喝酒的。
边静玉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姚和风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道:“那你这两天抓紧时间好好练练。”虽然肯定是练不出来了。
因为连殿试都已经彻底考完了,所以边静玉与姚和风不必再去沈家接受沈德源的指点,他们这次就各回各家了。与姚和风挥手说了再见,边静玉在小厮的肩膀上撑了下力,爬上了安平侯府的马车。
马车里却坐着另一人。沈怡笑着说:“我送你回家。”他伸出手拉了边静玉一把。
沈怡皱了眉头,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边静玉摇了摇头。他虽心里已经想得很明白了,这会儿却还是没什么说话的力气。
沈怡先拉着边静玉在自己身边坐了,忽然伸手从边静玉的脖子里伸进去,摸了摸边静玉的后背。
这个动作是从沈巧娘那里学来的。沈巧娘在照顾沈英和沈荷两个孩子时总是很心细。有一阵子,孩子们喜欢满园子地乱跑,每次一跑就会出一身汗,若不及时给他们换衣服,等他们大汗淋漓后被冷风一吹,这就容易着凉。但大人也不可能在一天中给孩子们换个十套八套的衣服。沈巧娘就想出了一个主意,把细软吸汗的棉布裁了,一层一层地叠起来,剪成手巾的大小,然后从孩子们的脖子里塞进去贴着他们的后背。这样一来,当孩子们在玩耍中出汗时,汗水会被棉布吸收,就不太容易着凉了。
沈怡经常能见到沈巧娘把手捂热后塞到侄子侄女后背衣服里去试衣服干湿的情景。他这会儿就活学活用了。这一摸,果然觉得边静玉的绸缎里衣有些潮,摸着觉得凉凉的,怪不得边静玉会觉得冷。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早知道也往你后背里塞一块棉布了。”沈怡说。
边静玉把沈怡的两只手拉开,把沈怡摆成了一个适合拥抱的姿势,然后钻进了沈怡的怀里,口齿不清地说:“你抱着我,我就没那么冷了……”他这会儿看上去乖极了,虽然他已经过了说乖的年纪。
沈怡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乖乖地当人形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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