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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越发大了,哗啦一声吹开一角窗子,冰凉的风吹起她的缁衣,就像小时候坐在紫藤缠绕的秋千上,鼻息间都是那种淡紫色的小花所发出的清淡幽香。风从耳边吹过,扬起她的裙角鬓发,宫女用力一推,她就高高地飞起。天空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云彩是洁白的,就像是母后常说起的塞外牛羊,哥哥们在尚武堂练武的呼喝声像是层层的海浪,清澈响亮地回荡在耳边。
那时的阳光真暖啊,空气中都是喜悦的潮气,她那么小,那么年轻,眼角清澈得像是海里的水。她笔直地伸着腿,随着秋千一来一回地荡高,眼睛却顺着高高的围墙飞了出去,越过红墙金瓦,越过重重宫阙,一直看到那扇墨漆柴门。她看到他站在庭院之中,眉眼清寒,目光幽深,风吹过他的衣角,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要飞走一样,连面容,都似被笼上了一层烟雾。那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终于被掩盖在层层岁月之下,再也找不见了。
“水享师傅,皇上叫您呢,水享师傅?”
领事太监在一旁焦急地唤着,她却全然未动。燕洵的面容隐没在萦绕的沉香之中,顺着那些飘忽的白气,看着她一身缁衣的背影,突然间似乎明白了。
燕洵看着她,许久许久,方静静地问道:“你叫水享?”
她并不答话,也不转身,只是默默地立着。
燕洵又问:“你住在太吉庵?”
她也不回答,大殿内静得可怕,烛火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么纤瘦,好似轻轻触碰便能软倒在地。
燕洵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他沉默地望着她,目光那么长,穿越了恩仇,终于语气淡淡地说道:“你走吧。”
好似一口冷水突然灌进了胸腔,水享哽咽得喉头越发紧窒,垂在两侧的手指轻轻颤抖,努力几次,都无法握成拳头。那些执着,那些耻辱,那些日日夜夜如跗骨蛀虫般啃噬她心肺的仇恨,突然间就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中溃散了。她这些年来以怨毒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心瞬间碎了,那么空旷,那么疼,那么冰冷。
“水享师傅,皇上叫您走呢,快走吧!”
久在宫中行走已然成了人精的领事太监也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了,忙小声地在一旁催促着。水享默默地吐出一口气,抬脚便缓缓地向外走去。
大殿内烛火摇曳,燕洵似乎心思烦闷,挥退了侍从,仍旧在刚刚收拾好的书案前坐下,低着头批阅残存的几份奏章,朱笔划过明黄纸笺,发出柔和的声响。风吹过,撩起水享灰白的缁衣袍角,露出里面的一双布鞋,那步伐平静雍容,便是进宫多年的妃子也有不如。
内侍将门打开,斜风卷着冷雨打在身上,寒冷刺骨。水享一只脚踏出了殿门,半边肩膀也露在门外。她本该走了,也应该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停住了身子,就那么生生地、死死地,再也跨不出一步。
领事太监眉梢一挑,上前一步,搀住她的手臂道:“咱家搀着师傅走吧。”说罢,不由分说地便搀着她向外走。
大殿的小太监立马上前来关门,水享顺从地被领事太监搀着,微垂着头,夜风吹来,一下子便吹掉了她的面纱。领事太监“哎哟”一声,便松开她低头去捡,她顺势侧过身,眼梢微转,便顺着那未关的门缝看了进去。光影幽暗中,他一人独坐在那里,并未抬头,笔却顿住了。
殿门一寸一寸地关上,她依稀间又记起了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她已经忘记了好久好久的东西。那时年轻灿烂,他们都还单纯年幼,日子如山涧溪水,欢腾地流过那些明亮鲜活的日子。
已经有多久……有多久不曾记起,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那些记忆却如同盛夏的山洪,瞬间便砸碎了她记忆中封印的屏障。
那时的大夏正值鼎盛,父皇的身体很好,哥哥们年纪也还小,便是偶有争斗,也带着孩子的童真和喜气。
而那时的她,双眼太过纯粹,想法太过简单,她看不见金光璀璨的宫阙之下所掩埋的森森白骨,也看不到五彩锦缎下覆盖的染血刀锋,甚至连那一声急过一声的隆隆战鼓,也被深宫之中的鼓瑟笙歌压住了。她自欺欺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幻想着自己有一日凤冠霞帔地嫁给他,然后一生跟着他、照顾他、相信他,听他的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刀光剑影与孽障纠葛?
到底,是谁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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