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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进来,吹动他雪白僧袍,也吹起了案上一页纸,飞到了沈独脚边落下。
沈独低头看了一眼,弯腰捡起来,却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缘灭方丈现在在考虑禅院出世、涉足江湖的事情吧?”
“该来的总会来,与其等刀架在脖子上,不如先握了刀架在人脖子上。世间人,为恶易,为善难。恶欺善者善,善却难制恶者恶。非善者比人强,不能破此局。”
善哉虽被罚业塔,可与往日确无区别。
天机禅院虽然超然,但总归还在世俗之中,便有脱俗之心,其身也无法免俗,更何况乎浊流携裹?
当个好人比当个坏人更难,所以要想当好人既要比坏人更强,也要比坏人更狠。
这道理,沈独是有亲身体会的。
他听着约莫猜到是江湖上有了新的变化,而且变化很可能出在顾昭的身上,但也不很在意了,毕竟眼前这和尚敢放破绽给顾昭,便不会惧怕将来的事情。
手中的纸页很薄,上头墨迹已干,沈独一眼看了点内容,竟然觉出眼熟来,不是自己昔日让凤箫从那佛珠中破解出来的经文,又是什么?
他一下有些讶异。
看了半天之后,又发现还多了后半截,便拿过去问善哉:“我竟都忘了问了,当初我从千佛殿中盗走佛珠,解出了其中之义,可后来一练差点没要了我命。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武圣所留精要之中的一部分。”善哉回头看他,似乎是想起了他昔日的狼狈,淡淡笑了一笑道,“只是这一部分内容并不是很妥当,怕为祸世间,所以单独收入佛珠之中,以期有一日将其修改妥当再使其现世。”
不是很妥当?
善哉说话总是留有余地的,很多很重要的事情都会说得很轻描淡写,好像在他心中大事小事都是一样,可沈独现在已经能判断出来到底什么事大,什么事小了,一时想起自己旧日曾练过这功法,背脊骨都发了寒。
而且,他还想起了某一个故事。
目光闪了闪,沈独道:“所以当年的武圣,果然并非是因要救陆飞仙而杀人,而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吗?”
“即便不是,亦相去不远。”
善哉不知当年更具体的事情,所以也并不确定,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沈独觉得有些复杂:“所以如今你将这功法补齐,该是已经将其修正妥当了吧?”
善哉点了点头。
沈独便笑了一声,抬眼看他:“江湖上很久以前就传你有令人‘惊为天人’之才,我当时是不信的。但后来真见了你,又喜欢上你,才知道世间当真有这种让人连嫉妒都生不出来的惊才绝艳之辈,横空出世,照耀一方。和尚,你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这一番话,感叹之外,是有些调侃意味的。
须知江湖上无数高手,所修功法大多依前人开辟出来的道路走,能自创一门的都是开宗立派的大师,有本事修改旁人功法的更是少之又少,更不必说是这种练了之后就会走火入魔的功法了。
可偏偏善哉做了,还做成了。
沈独是真觉得人跟人之间有那么点差距。
但没想到,他这一番话之后,善哉反倒有些沉默,因侧转身来,所以天光只照着他半边脸,有些奇异的光暗交织之感。
他垂眸,只问道:“可我并不是。”
“不是?”沈独一怔,“不是什么?”
“不是天才,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也不是横空出世,更照耀不了一方。”善哉抬首看着这塔顶八面墙壁上浩繁的陈旧经卷,声音也变得渺茫许多,“世人最爱听传奇的故事,从江湖上一夜练成神功,到市井中天降横财,凡一鸣者最惊人,厚积薄发者则往往被视作平庸。凡有声名者,为人评‘天赋异禀’,不悦,以其有天赋,亦有日积月累、水滴石穿,卓有付出,才有今日;为人评‘悬梁刺股天不负’,亦不悦,只以词言多用以表世间愚顽无慧根之人。世间或有人天赐其才,可我不是。”
他的一生都在苦行之中,从来没有什么“一蹴而就”,也没有什么“一鸣惊人”,只不过声名未显之时,旁人并没有注意到罢了。
一番话下来,竟有一种难言的通透。
沈独便也想起自己当初练六合神诀之事,以及十年前那一场发生在间天崖上的变故,确有此感。
一时忍不住叹:“你把人看得太透了。”
善恶优劣,愚顽心性,在这和尚眼底,都好像是明摆着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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