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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智忽然开口质疑慕新民,出乎大家的意料,但略一深思,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李学智是去年七月底,接替米克良出任林庆县委副书记的。年纪不是很大,四十岁出头的样子,来林庆之前,是地委办公室的副主任。
朱建国和刘伟鸿斗倒以米克良陈文东为首的本土势力,陆大勇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想见,他将李学智放到林庆县来担任县委副书记,自然算得是心腹亲信。朱建国虽然走了,李学智维护刘伟鸿,也说得过去。
谁知道刘伟鸿是不是也和陆大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慕新民望了李学智一眼,似乎对他这个时候“跳出来”,早就在意料之中,淡然说道:“学智同志,看问题不能单看表象,要透过表象看本质。当然,我也不是说刘伟鸿同志就犯了路线错误。他毕竟比较年轻嘛,少不更事。二十来岁就担任区委书记,缺乏必要的经验,那我们县领导,就有责任和义务指点他,帮助他,防止他继续犯错误。夹山区一边吃着县里的财政饭,一边向上面伸手要钱,要扶贫资金,还搞了银行贷款,结果呢?他却把这个钱都发给了干部。这样子肯定不合适!”
邓仲和皱眉说道:“慕书记,话不能这么说。夹山区确实是享受了财政转移支付的待遇,也确实从上面要到了扶贫资金,但他们也没有乱花这笔钱。饲料厂和机械厂不都建起来了吗?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两个工厂的效益非常好,这个可以去调查。刘书记前不久跟我谈过,从明年开始,夹山区就能实现自给自足,不再需要县财政转移支付了。他还计划要扩大饲料厂和机械厂的规模,争取更大的盈利。他们以前做过一个夹山区经济发展的五年规划,计划在五年之内,夹山区做到村村通公路,通过大力发展种植业和养殖业,让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群众脱贫。坚决摘掉国家级贫困乡和省级贫困乡的帽子。这个决心可不容易下。不瞒大家说,一开始,我对他们这个五年规划也是持怀疑的态度。夹山的底子太差,基础太薄弱,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五年之内要做到村村通公路,让百分之八十的群众脱贫,难度很大。但是现在看起来,却很有希望。夹山区今年一年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所以,我觉得夹山区的发展思路,是正确的。至于说到对先进单位和个人的奖励,我也了解过了,完全是出自饲料厂和机械厂的盈利,并没有加重群众的负担。而且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盈利拿出来做奖金。慕书记,同志们,还有一个事实,我也想告诉大家,夹山区的总结表彰,没有刘伟鸿同志自己的名字,他一分钱奖金都没拿。因此,就算夹山区的做法比较激进,大方向我们还是要肯定的。做出了成绩,就应该奖励。这样一来,今后干部们才更有干劲。在这样的事情上批评他,我觉得很不公平!”
徐文浩和孙文阁都有点诧异地望了邓仲和一眼。
传闻中,邓县长对刘伟鸿是很不感冒的,刘伟鸿不止一次地顶撞过邓仲和。在某次书记办公会议上,邓仲和还提议让刘伟鸿和米克良当面“对质”,挑起“事端”的意图十分明显。徐文浩与孙文阁都是亲眼目睹的。
但现在,邓仲和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完全站在了刘伟鸿的立场上,竭力为刘伟鸿辩护,态度之激进,远在李学智之上。因何如此,着实让人颇费思量。
徐文浩双眉微微蹙了起来。
邓仲和的态度转变太快,幅度太大,徐文浩完全没有想到,需要仔细考虑一下,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邓仲和得到了某种暗示?
朱建国忽然调离,升任省城组织部长,大家原以为这顶县委书记的乌纱帽,顺理成章的会落在邓仲和的头上。不料事到临头,却是慕新民大老远的从省里跑过来,摘走了这个大桃子。邓仲和的郁闷可想而知。
徐文浩基本清楚,邓仲和之所以能成为全地区最年轻的县长,主要是搭上了前青峰地区地委蔡书记的线,获得了蔡书记的赏识。青峰地区“意外分裂”,让邓仲和顿失靠山。蔡书记鞭长莫及了。这大概也是邓仲和两次竞争县委书记两次失利的主要原因。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蔡书记指望不上了,为了自身的前途,那就必须改换门庭。那么在浩阳地区,还有谁的大腿最粗呢?当然是地委书记陆大勇了。
尽管还不清楚刘伟鸿是否和陆大勇有很深的纠葛,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真要是有那种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在关系,朱建国调离之后,陆大勇给邓仲和某种暗示,让他关照刘伟鸿,那是极有可能的。
徐文浩不愧是官场老手,转念之间,就能猜到个大概。
慕新民严肃地说道:“邓县长,四项基本原则里面,有一条就是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这一点,我想大家都不应该忘记吧?刘伟鸿同志去了夹山之后,一门心思搞工厂,搞外资,身为党委书记,将党建工作放在了后面,他这是唯生产力论。再有,他擅自和辽东的煤矿搞承包,这是谁给他的权力?我们林庆的矿山,凭什么让外边的人来承包?我们自己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他搞这个事情,县里、地区、省里,有哪个领导哪个部门同意了?什么手续都没有,什么批示都没有,他就擅自搞了起来。难道这不是无组织无纪律?他自己不要奖金,发扬风格,这个不错,值得肯定。我们对待一个同志,从来都是一分为二来看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做错了,我们就应该进行批评,对他的错误行为予以纠正。这次全县表彰,我看夹山区暂时不参加了。这也是给他们提个醒,必须时刻和上级保持一致,不要标新立异,自行其事。不然,我们还怎么做到政令畅通,令行禁止?”
慕新民不愧是搞宣传出身,讲起话来条理分明,逻辑严谨。自始至终紧扣主题,将大帽子一顶接一顶地戴到刘伟鸿的头上。
邓仲和皱起了眉头。
有关司州煤矿去夹山区承包矿山的事情,邓仲和一直觉得心中不托底,对刘伟鸿也从未公开表态支持,只是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态度。其实这种情况,在很多地方都存在。最终也没什么大问题,没想到省里却将这个“极品”的慕新民派了下来,一上任就搞起了“姓社还是姓资”的争论。
邓仲和身为县长,对政治大势还是比较敏感的。如今全国各地,从中央到地方,确实都存在“姓社还是姓资”的争论,只是林庆地处偏僻,经济发展缓慢,基本上和这个争论挨不上边,所以平日里大伙也不是很在意,大都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理。
一个不小心,这种争论竟然就发生在眼前了。
面对着慕新民毫不犹豫地扣下来的顶顶大帽子,邓仲和需要仔细衡量一下利弊得失,才能确定应对之策,不能随便开口。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可是不小的麻烦。
会议室里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与司州煤矿的合作,却是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辩护的。
不知不觉间,邓仲和的眼神落在了孙文阁的脸上。他和孙文阁年纪相差了二十来岁,可以说是两代人。孙文阁说起来,是他的老上级,对他还有些知遇之恩。只是近些年走动得不如以前那么勤密了。关键时刻,邓仲和还是习惯性的想看看孙文阁的反应。
孙文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声音低沉地说道:“慕书记,邓县长,我说两句吧……”
慕新民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用难得的温和语气说道:“孙主任请讲。”
孙文阁缓缓说道:“刚才慕书记说得对,对任何同志,对任何事务,都要一分为二的来看。刘伟鸿同志在夹山区搞得这些建设,到底是姓社还是姓资,我看现在暂时可以不必争论。但是,刘伟鸿是刘伟鸿,夹山区是夹山区。就算刘伟鸿有错误,也不能因此将夹山区的干部一棍子打死,全盘否定。这样不利于团结。我个人建议,夹山区的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还是应该表彰的。不然会影响整个夹山区干部队伍的积极性,说我们县领导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也不好嘛。呵呵,个人建议,供大家参考吧。”
孙文阁一般不说话,但他一旦开口,却是谁也不能轻视他的意见。
资格摆在那里呢。
大家的眼神,都落在了慕新民的脸上。
慕新民双眉轻蹙,沉吟稍顷,才微微颔首,沉声说道:“嗯,孙主任的意见很值得重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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