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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县令气得直打哆嗦。
被耍了!真真正正的被老棺材当猴儿耍了!
无论承认与否,好些个官员在对上地方百姓——无论贫富——的时候,心中存在着天然的优越感。比百姓有权势、比百姓聪明、比百姓高明,否则,何以自己是官,他们是民呢?富不与官斗,对吧?
高老翁却结结实实地给邹县令上了一课,他还就跟官府斗法了。他九十多岁了,律法拿他基本没办法!他扛了罪,高氏其他人就脱罪了。他主持了分宗,高氏断臂求生。高家的损失降到最小,邹县令成了个被人围观的猴子。
官府预想的目标,并没有完全达成。比如显得自己很高明,牺牲自己的前途为国除害之类。
邹县令是受冲击最大的,如何能不气?嘶哑着哑子向谢麟请命:“给下官半个月,我必将他家里的腌臜事儿全掏了!”
高氏的兴亡,并不是谢麟关心的东西,没人落井下石,高家也完了,邹县令愿意做,他也不拦着。只说:“不要过份。还是要有实据,要将已有的官司办好。”
邹县令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实据必是有的!这样的大家子!呵呵!”
谢麟不置可否:“不能逼出人命。”这是底线,大家都懂,邹县令心领神会,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琢磨如何动手了。
邹县令委屈,高老翁还觉得自己委屈呢?分个宗,他的牺牲大了去了!原本,将犯罪的族人逐出族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到了这个份儿上,高老翁也知道不放点血是不行了的,才同意的分宗。
分宗,是需要到官府备案的。律令中有太多因宗法关系而量刑不同的内容,又有关于祭田的规定,分了宗,这又是财产方面的纠纷了。打起官司来,还得依官府的备案为准。民间也有些稀里糊涂的,高氏此番分宗,是为了断臂求生,当然要弄得越明白越好。
邹县令捏着高家这申请,且气且笑,终于仰天狂笑起来!干!他要干!
他们夫妇俩,比谢麟夫妇更懂底层的人心。赵娘子拉程素素入伙放贷时,说的话是带着真情的,大家族看起来兴旺,分到每一房、每个人的手上的就没那么风光了。相府嫡孙,在赵娘子看来都有窘迫的时候,何况高氏?他们找起高氏的缝隙来,比谢麟还要厉害。
谢麟找到的高据,一心怀怨恨的少年而已,毕竟年幼。邹县令抬抬手,先压了高氏分宗备案的卷宗。继而找了几个穷又不算太穷,远支又不算很远的高氏族人。
邹县令心里很有数,只要放出风去,拿住一个犯法的,旁人就能多分些家产,自家人就能互相咬死。大家族,团结的时候是真的团结,要散架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存有私心告密,千里之堤,就要溃于蚁穴了。
他只要压上几天,也不算故意拖延,就能够高家受的了。一个,他只要一个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父母老病要钱,儿子读书要开销,女儿出嫁要嫁妆,偏偏自己钱不够”的人,就够了。
邹县令活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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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县令上天入地寻刀的时候,谢麟的刀自己跑了来。
谢麟与江先生依旧是在书房里,他们得研究春耕,研究灌溉,研究接下来怎么借这道风,整肃邬州。江先生正说在兴头上,谢麟的书僮看雨耳朵动了一动,往外一走,刚守门的差役来报:“有个叫后生求见,帖子。”
看雨将帖子一扫,这种式样的他看过——高据。
江先生对谢麟道:“约摸是河东没允分宗,他急了。”
谢麟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叫他来吧。”
高据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了,他这么痛快答应为谢麟办事,又这么恨家族,是因为父亲死后,族里侵占他家田产,欺负孤儿寡妇。这么急着来,却是因为:“求大官人高抬贵手,叫高家早些分宗,我好接回姐姐。再拖下去,家姐的命就要没了。”
再冷漠的少年也得向现实低头。好在早就料到,与官府打交道不会太顺利。所以一直盯着消息,跑来再听驱使。
江先生奇道:“令姐?”据秋蛾说,那是高据父亲在世时订下的亲事,高据父亲的朋友。公婆都是正经人,江先生也听说过,只有那家的儿子好吃个花酒。然而年轻人,倒不算大毛病。
高据憋屈地点头,脸憋得都青了。江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高据父亲死后,他年幼,母亲老实厚道,家产日渐被族人侵占,他姐姐眼看不行,便想:夫家也算兴旺,嫁过去之后,娘家看她婆家的面子上,也不能太欺负了她娘她兄弟。
哪知道高据只是年轻才没守住财,其实并不好欺负,倒是她,她爹为她定的是娃娃亲。订亲的时候看与亲家投不投缘,成亲的却是小两口。不幸叫她赶上了个败家子,往花街吃了酒,吃醉了回家便往死里打老婆。
公婆都看不出去了,说:“养出这样的儿子,是我们的不是,你父亲死了,我们不可欺负孤儿寡母。不然以后没脸见你爹。”
公婆做到这个份儿上,高据也是没有怨言的。想接姐姐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难题。第一,他姐不愿意;第二,他娘不同意。
他姐的想法简单:离婚了,回娘家,不就又回到原点了么?
他娘的想法也简单:当初同意女儿早早嫁掉,是担心越拖财产越被侵占,女儿剩下的嫁妆越少。接回来,嫁妆回来了高家了,又要被人占便宜了。这次嫁的人家知根知底,公婆心疼叫她管家。再嫁,就是高家男性长辈说了算了,亲爹都能看走眼,族里给她嫁什么人,那可真就不好保证了。再有,族里有个张氏,守节得了旌表,女儿要离婚回了娘家,族里逼死女儿也未可知。还不如留在婆家呢。
综上,两个女人不答应,高据一个少年,拗不过她俩,只得另谋他策。左思右想,只有让高家完蛋了,母亲和姐姐的顾忌没有了,才能将姐姐接回来。他还年轻,他姐姐也不过比他大上三岁。他爹能吃的苦,他也能吃,他爹能挣的家业,他也肯去挣,哪怕不如父亲,也不会再叫自家人受罪了。
如此,江先生对他的不喜转化为了同情,琢磨着怎么为他说几句话。
高据见二人都不开口,不由急了:“我还可揭发……”
谢麟摆了摆手:“不必。你做得已经够多啦,再揭发,对你不好。”
“可是家姐!”他姐要是被那个败家子打死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江先生主意多,主动说:“令堂病了,去接令姐回娘家看看吧。府城赁间房儿,就近看好大夫。等事了了……”
高据眼前一亮,这主意他也想得出来,只是不知道官府的打算,故而不好谋划而已。江先生这话,就等于向他透了底儿,高据欢喜得紧,脸上也有了少年该有的朝气:“谢先生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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