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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仅仅停顿了两秒钟,他还是想往门外走,可是她已靠近他,仰起脸来深深地凝视他,说:“黄佩玉是个男人,你余其扬就不是个男人!”她抱住他,把头温柔地靠在他的肩上。
余其扬的手还是抓着外衣,想脱身,“你知道黄老板是上海王。”
这句话把筱月桂气上了心,她猛地推开他,转身让开两步。
看到得罪了筱月桂,余其扬也急了,扔下外衣,小心翼翼地站在她的身后。两人之间彼此听得见心跳,那吊钟的走动也一清二楚。筱月桂觉得房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她感觉自己站在一品楼那棵桃树下,月光照着他们。她闭上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仅仅一步,她就与他贴在一起了,她握住了他的手,脸转过去一下子把他吻住。
她为此等了太久,犹豫了太久,她得把这漫长的时间都吻满,一边移动脚步,把他压倒在沙发上。
“凭什么你就不能做这个上海王?”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上海女王爱跟的男人,就是上海王!”
这话,似乎提醒了余其扬,强行从她的怀抱里挣脱,默默地拾起地上的衣服。筱月桂没有站起来拦阻,静静地把裙子的一角盖上腿。
余其扬站在沙发边,羞愧地望着筱月桂说,黄老板耳目众多,杀人时绝不手软,杀我杀你,像捏死两只笼中鸟。不需要花力气,就有人给他办妥,他布置一个现场,没有人会追究漏洞。
“当然。”筱月桂沉吟半晌,才小心地试探性地说,“我早感觉到这个人,没有不敢下手的事。”
“你想过?”他反问她,“你真的想过?”
她看着他,他也在猜她的意图似的等着,然后她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问:“难道你不怀疑当年常爷是死在他手里?”她把话递过去,凭女人天生的直觉,凭她对常爷的感情,她心中一直存有这个疑问。
他点点头。
她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余其扬嘴唇一咬,似乎下了决心似的,才说他早就弄清楚,的确是这个人布置青帮来仇杀。他叹了一口长气,感叹不已:现在还有谁愿意为常爷报仇?洪帮上上下下还得吃上海滩这碗饭,像换了皇帝一样,一朝臣跟一朝天子。
筱月桂闭上眼睛,心里悬了这么多年的疑团终于有了答案。余其扬当然不会对常爷的死不上心,他一定会弄清楚,她没有看走眼。
余其扬接着说,八年前那个晚上,他在与青帮的枪战拼杀之后,并没有赶紧随洪门兄弟一起往乡下撤,而是千方百计冲进青帮阵中,想抓一个头目拷问。结果真给他抓到一个,刀子架在喉咙上逼着那人说出来:确实那天有布置,叫不要朝驾马车的人打枪,其余的人一律打死。
那天黄佩玉跳上驶座,让马车冲出枪阵,他和三爷攀在马车上,也逃过了性命。黄佩玉的行动勇敢得让大家佩服,原来是布置好的陷阱。
“那个人呢?”筱月桂问。
“当时我没法把他抓到师爷那里去!对方的人追了上来。”余其扬垂头丧气地说,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只能一刀把他杀了,所以才弄得一身是血。他首先想来告诉她,因为他知道她最想为常爷报仇,因此在那拂晓之时赶到了一品楼。最后反而弄得他自己要靠黄佩玉救出牢来。
余其扬心情沉重,房里两人一时间都未说话。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近,蹄声很响,很疯狂,像那年一样不顾一切,筱月桂和他的注意力同时朝马车驶去的方向。等到恢复静寂,余其扬才说,黄佩玉借帮派之间的旧仇杀人,又拉租界做靠山,当了洪帮新山主之后,把洪门的人都摆平了,大家服了这个新主。他查明的事,又能去告诉谁呢?
说了也没有用!漏一点风声就是送命,不要说师爷三爷那些人,他自己也得拍新老板马屁,才能混个人样。
“所以,你甘心成为他的走狗!”筱月桂沉默了半天,突然爆发了,恨恨地说,“有奶便是娘!连狗都不如!”
“随便你怎么说吧。”余其扬听不下去,站起身,“不能不承认,黄佩玉会对付洋人,洋人也靠他。他结交政客军阀,上海洪门才兴旺起来,大家有利。”
“你是说常爷没有黄佩玉有本事?”筱月桂几乎跳起来,此时她最听不得这种话,她不能忍受叛徒。
余其扬看到她提起常爷,眼睛都发着光,连忙住口,说:“小月桂,我是常爷亲手提拔的人,怎么能忘恩?但是时势变了,哪怕报了仇,下文怎么做?我们怎么往下活?你的戏班子怎么办?我给谁做跑腿赚几文钱糊口?”
筱月桂气得咬牙切齿。
余其扬转身离开房子,在门口回过头来说:“千万慎重,不能莽撞。千万,听我的话!”想想不放心,他又走进来,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看着她说:“你要做什么事,必须先与我商量。记住,假定连我都不能相信,这世界上就没有可相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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