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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岚抬头看了一眼哨兵,哨兵正望着别处,她伸出手,轻轻地用袖子帮她擦干了眼泪。
她说,谢谢!
那个男人缩成一团,满眼都是恐惧和绝望,他想挤出一点笑,讨好柳岚,但他却哭了,他可怜兮兮地问她,……长……长官……不……不……同……同志……您……您们……会……会枪毙我……我么……
柳岚没有回答他,站起来,决定去找教导员为他们求情。没想她一进去,矮种马劈头就问,你和营长的事是不是已经想好了?
我没有想。
那你就回去继续想。
柳岚转身想走,但她站住了,她问道,教导员,我觉得两个遣犯不会有什么事,您能不能把他们弄到地窝子里再问一问,把他们扔在外面,会冻死的。
他们是禽兽,大清早的都可以在红柳包后面做猪狗之事,难道还怕冻死。
柳岚把薛小琼跟她讲的话向矮种马复述了一遍。
那都是哄鬼的话!你管理的女遣犯出事,组织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还是去想想你和王营长的事情吧,他们的事,组织自会解决,不用你操心。
可是,他们会被冻死的。
冻死两个反革命就跟冻死两条狗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听了这句话,柳岚的脑子有一阵什么也没有了。在那个瞬间,她感觉到了一种没有边际的孤独和虚无。她突然觉得她可以把自己抛弃掉了,就像抛弃一件不值钱的旧衣服,抛向哪里都可以,抛给谁都无所谓。她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对教导员说,我可以考虑和王营长同房的事,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求你把他们两个放了。
可以。矮种马站起来,把左手叉在腰上,好,我现在就可以去把那对狗男女放了。
14
柳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梦见地窝子塌了下来,把她埋住了,里面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没有挣扎,她在梦里对自己说,在这里面,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了。但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
柳岚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到地窝子里有灯光。然后,她听到了如雷的鼾声。她的睡意一下子全吓没了,猛地坐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
她一下从被窝里跳出来,来不及穿毡靴,就要往外跑。跑到地窝子门口,才发现自己全身都穿得好好的,便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那家伙蒙着头,裹在被子里,睡得像一头死猪。她看见了那把放在枕头边的勃朗宁手枪。是他!她想把枪拿过来,手还没有挨着枪,他如雷的鼾声突然不响了;她的手刚挨到枪,枪已到了他的手里,几乎是一瞬之间,枪口已对准了她的眉心。枪口的寒意一下子贯穿了柳岚的整个身体,她吓得呻吟了一声。他这才睁开眼睛,一看是她,他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柳岚刚才躺的地方,回过头来,对她害羞地笑了笑,把枪的保险打开,放到她手上,说,你如果生气,可以用它毙了我。
你!柳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对不住,我知道你不愿意,但组织让我们同房,我必须执行组织的决定。我没有动你,你看到了,我们都穿着衣服的。我怕你睡醒被吓着,所以一直点着马灯。
你……柳岚把枪扔给他,蹲在地上哭了。
他不知道怎么劝她。他蹲在她对面,看着她,有些结巴地对她说,真是……真是对不住。他说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柳岚仍蹲在地上,哽咽着说,你,留下吧……我答应过教导员……
15
矮种马虽然把薛小琼和眼镜放了,但向上头打了报告,给他们每人加刑三年。从那以后,薛小琼再也没有和王阎罗在一起待过。被人视为破鞋的她不再说话,也很少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整天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劳动。王阎罗虽然不相信她和眼镜的事,但因为她加了刑,看管得非常严,他也不敢和她来往了。
荒原的冬天缓缓地过去了,天气慢慢变得暖和起来。
有一天,王阎罗激动得一边不停地在裤子上搓着那只大手,一边兴冲冲地对矮种马说,真他个……好啊!嘿嘿,你看我差点又把那个脏字说出来了,说句实在话,不说那个字,说话还真别扭。话里有那个字的时候,我说出的话人家一听就晓得是王阎罗说的。
你他妈的,不是要跟老婆学做文明人儿吗。矮种马说完,用热情逼人的眼睛盯着他,看你这个样子,柳岚同志是不是有喜了?
是啊!她刚才告诉我,说她怀上了!我当时一听,就觉得血都突突突地直往头上冒。真他个……好啊,我有娃娃了!我当时就用这只手把她抱了起来,说,柳岚,你个屌娘们儿真行!说完,我他妈的就哇哇哭了,你看多丢人!柳岚不知道为什么也哭了。她一哭我就不哭了。我说你哭个啥呢,你不能哭。但她还是控制不住。
矮种马高兴得猛地一拍巴掌,说,王阎罗,你执行组织决定有力,战斗力不错,为了保住我们索狼荒原的第一个后代,柳岚同志从今天开始,给予特殊待遇,不准再干任何重活。
那可不行,她是我王阎罗的老婆,不能因为怀个娃娃就搞特殊。
这是组织的决定!
16
开春不久,团里通知王阎罗到师部去学习,时间半年。等他学习结束后回到索狼荒原,已是深秋,荒原上的第一季麦子已经丰收,大家正准备播种冬麦。
柳岚挺着个大肚子,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上头又陆陆续续地分来了女兵,矮种马、副营长和三个老连长的婚姻问题已经解决了。王营长还是负责带着这些女兵和女遣犯撒种浇水,他在这里见到了薛小琼。他看到她穿着一套大号的衣服,看上去好像胖了不少。
没人理薛小琼,那帮女人一见她就骂她婊子、娼妇、破鞋,连做活、吃饭都不和她在一起了;男人们一见她的影子,就远远地躲开了。但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还是那个样子。她自己挖了一眼小小的地窝子,一个人住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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