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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元岁做足了心理建设,结果才刚一脚踏上盘古号的港口,立刻后悔地想掉头就走。
“没事的,你不用怕。”新结识的盘古军队组长莫允涵貌似从一见面起对她就有天然的好感,“元岁……对吧?恭喜你,你终于回家了。”
对方那股透着怜悯的语气实在是过于太打动人。元岁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暴露身份,于是硬生生压下挥拳打人的念头,投桃报李地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别问她为什么不真的憋出几滴眼泪。她不想让自己觉得太恶心。
“这就是你们这次带回来的那个……几年前商船劫持案的幸存者?”一个看着三十岁左右的生面孔男人头一个上前跟莫允涵打了个招呼,结果被后者黑着脸忽略了,“看着也……太小了吧?出事的时候她才多大,怎么可能会跟着商船出门呢?”
“不劳费心。元岁的身份,我在带她回来之前,已经多次核对过了。”莫允涵瞪他一眼,“韩越,你怎么总是什么事情都想管?”
“或许是因为二组的常务怎么说都比对策组要少吧。”韩越脸上带着点欠揍的笑,注意到元岁下意识地想往后躲之后反而又上前一步,用类似幼儿园老师一般的口气问到,“元岁……小妹妹是吧?你今年几岁啦?”
“……十八。”元岁微低着头以避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现在的面部表情其实有些过于狰狞,“我本来是跟着朋友出门玩的。他的家人在商队里工作,就偷偷把我们带上了。”
“哦,是这样。”韩越还是笑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几年前你还那么小,死里逃生不容易吧?这几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是不容易,过得不太好。”元岁伸出一只手擦过自己的头顶,又平移到了对方胸口左右的位置,自嘲到,“所以我才长得这么矮,真不好意思。”
“哦。”韩越眯着眼睛看她一眼,接着很响亮的笑了一声,仿佛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也是,真是辛苦你了。”他退开几步,“请吧。欢迎回家。”
被精准地踩中了痛脚,元岁忽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抛出一句“是回船了,不过回不回得了家还不一定呢”,就跟着其他前来接应的军队成员快步离开了。
“嚯。有故事啊这是。”韩越望着那个在身旁众人对比下显得尤其娇小的背影,又冲着莫允涵一挑眉,“说说?”
“她亲爹早就死了,亲妈现在正忙着跟第二任丈夫一起抚养小儿子。这样说你满意了?”莫允涵瞪他一眼后也带其它组员一起追上,走了老远后嘴里仍小声骂骂咧咧地嘟囔着什么“吃人血馒头”。
“好好的饭不吃,吃什么馒头呀。”韩越扶着自己开始长期伏案工作后略有僵硬的脖子转了转,然后才慢悠悠地别上耳麦,不等对方出声便主动交代到,“对,我已经见到那个小姑娘了。怎么说呢,我也不好靠这一面就判断她究竟是不是有问题。毕竟连对策组的几位老哥都拍板了放她进船了,您也不能总驳他们的面子吧。”
“我看过她对案件本身和这几年经历的陈述。很完整,没什么问题。”对方的语速大概只有韩越的一半,好在造句精简不拖拉,“但是……”
“但越是这样,您越觉得不对劲儿是吧。我懂。”韩越很配合,“小老大,您打算怎么插手,说说看?”
通讯另一头,凌夙诚放下今天最后一份签好字的文件,抬手在眉心揉了揉,最后沉声说:“安排我和她见一面。”
次日下午,他站在与元岁只有一面单向玻璃相隔的静音室一侧,自己都没有弄懂自己为什么在短时间内频频出神。
“凌兄弟,有什么问题吗?”三组组长许择远就站在他的身边,也顺着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房间里的小姑娘看,“发现什么就尽快告诉我。不然她明天就要被放回家去了。”
“明天。”凌夙诚看着那个始终低着头蜷缩身体,两只攥紧衣摆的手都有些发白的陌生女孩儿,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今天就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许择远被他说的一愣,很快敷衍地开始打哈哈,“是是是。但这不是每个身份存疑的人回来之后都要在这儿走个程序么?她在外面都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也不至于一两天都……”
“都有谁来看过她?”凌夙诚直接打断了他。
“只有她继父。警察那边的陆队长,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仿佛是触及了什么关键点,许择远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虽然他应该是下班后顺便过来的,但是说真的,我觉得他这个继父已经当得很够意思了,进去还冲着那小姑娘嘘寒问暖的,尽管那小姑娘都不太认他。说起来,人亲妈都还没过来呢。”
凌夙诚无意识地吸了口气,压下那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负面情绪,轻声说到:“把门打开。”
“你要进去?也行。”许择远答应得很爽快,“但是只能你问,她答。不要回答她的任何问题。这是这儿的纪律。”
“我知道。”
在被一片新的陌生阴影笼罩的时候,元岁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
这群人究竟还有完没完?看珍稀动物呢?
然后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位年轻人是这两天所有前来“探望”的人之中,站定的位置离她最远的一个。
听说有些人天生就比其他人更在意“社交安全距离”这回事儿。不知道这位长得还挺好看的年轻军官是不是这种人。
对方没有主动发言,元岁便顺其自然地和凌夙诚沉默地对视了半天。
这个人看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小怪物。元岁总结到。
但是很奇怪的,她却并没有被这种目光刺伤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对方眼中至少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怜悯或者同情这类更加令人作呕的情绪。
年轻军官漆黑的眼睛里只表露出两个字——观察。
纯粹的观察。就和一个人打量一把普通的椅子没什么两样。既不特别好奇,也不至于进行美学上的评判,偶尔还因为注意力不太集中而显得神情飘忽。
“我们以前认识吗?”元岁还是做了更沉不住气的那个。因为她不明白一个和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为什么要那么专注地盯着自己,又不趾高气昂地开始问询或者说教。
凌夙诚摇摇头,终于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会让医生给你带几片安眠药进来。”他说,“你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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