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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平道:“我打算下午就赶扬州,但如果你今晚住在镇江,我留下来也未尝不可。”梁健道:“那可是正好啊!我们镇这个团队,上午在镇江,下午也要赶到扬州去吃晚饭。要不你跟着我们车,一同去?”
柯平轻摇了摇戴着帽子的脑袋,说:“那就不必了,我中午还要去会一个朋友,下午两点整的车出发去扬州。我们分头行动,晚上到了扬州再会面,享受一下扬州的‘皮包水’和‘水包皮’。”梁健知道柯平的性格,他不喜欢与无缘无故的人待在一起,让他挤在他们的旅行车里,也只是梁健一时兴起,见柯平婉拒,他也不再勉强,就道:“那好吧,我们晚上联系。”
镇干部江中看金山的活动结束了,都上了车。梁健这时心情好多了,坐在车上,这才真正留意起了镇江的市容市貌,比镜州市的确是要繁华许多。吃过了午饭,车子就上了前往扬州的高速。
到了扬州,时间尚早,不过下午四点左右,导游建议晚饭之前,把瘦西湖给游了。跟团旅游,本就是完成走马观花的任务。梁健不由羡慕起柯平一个人云游四海,好不自在,真不知自己哪天也能过上柯平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
逛瘦西湖时,他不由想起了柯平曾经写过的一篇散文,文中大体写道:五亭桥是瘦西湖的标志和点睛之笔,这和西湖上许仙白娘子的断桥刚好又堪一比……由十五个不同的卷洞组成的桥身雄壮威猛,那上面每天倘佯着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但如果对他们说设计者当初的原意并非美学所需而是为了泄洪方便的话,相信对不少人的游兴都是一个打击……
柯平总是能在事物美丽的外衣下,发现不为人知的现实一面。这也正是梁健佩服他文章的一点。
完成了瘦西湖的游览任务,就是晚上聚餐。照例,开宴不久,领导班子成员要给其他桌上的镇干部敬酒。梁健奇怪,这次余悦没有喝酒,只用雪碧代替,有些镇干部劝酒,她也一一婉拒了。梁健因为晚上还要去会柯平,就只喝了点啤酒。大家平时一同出来的次数不多,不少干部都大碗喝酒,杯盘狼藉好不热闹,边上的扬州服务员都看着笑话。
晚饭将近结束时,柯平的电话打了过来:“准备好去‘水包皮’了吗?”梁健道:“差不多了。”两人电话中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两人在一家古色古香的澡堂前碰面了。柯平道:“以前扬州的澡堂是天下闻名,早上喝茶点,叫做‘皮包水’,晚上泡澡就叫‘水包皮’。可现在澡堂也现代化,变成了装修豪华的浴场,特色也就减弱了,跟我们湖州和你们镜州的浴场区别也大不了多少了。但是这间澡堂不同,它还是保留了老法澡堂的样子,所以我今天就请你到这里来‘水包皮’。”
梁健知道柯平不仅仅会写文章,更会享受生活,他介绍的准没错,就道:“那好啊,享受一下扬州的特色,不过请客还是我来请。”柯平道:“别客气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进到里面,梁健就被其中古色古香的气氛感染了,与现代浴场的玻璃、瓷砖、不锈钢水龙头相比,这件澡堂中的地板、墙壁、木桶、水池壁等都是原木的。正因为原木装饰,使梁健仿佛置身于几个年代之前的澡堂氛围中。
梁健道:“这个澡堂真有意思。”柯平道:“以前,扬州人叫‘澡堂’不叫‘澡堂’,而叫‘混堂’。‘混堂’什么意思,是一起混在洗澡水里吗?这只是表面意思。其实是指三教九流一起混在这里,哪怕你平时穿得山青水绿,或只是一个街头要饭的,到了这里,全身脱光,混在一起,没有地位身份的区别,其实是在上帝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意思。”
梁健又听到这一种新说法,颇觉有趣,两人就已经脱去了衣服,真成了“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一丝不挂状。
下到堂里,梁健瞧见一条条赤身裸体的汉子,闭着眼睛,舒坦地躺在水里,都似睡着了一般。有几人听到梁健他们下水,微睁了下眼,又事不关己地闭上休息。
柯平进了堂子,在水里稍揉搓了下皮肤,也就跟他们一样休息起来。梁健却不停揉着身子,仿佛要把身上的什么油腻都擦干净。柯平实在听不下去,睁开眼睛,缓缓地对梁健道:“到了这个堂子里,你不是来洗澡的。是来‘孵’的。”
梁健重复了一句:“‘fu’?这是什么玩意啊?”柯平“呵呵”笑了句才道:“这个‘孵’,就是‘孵蛋’的‘孵’,孵啊,不是一般的浸泡,孵是一种有意识地舒展自己的身躯四肢。上层次的孵,就像气功大师那样,会感觉身体各个部位次第放松,感到皮肤慢慢地越来越细腻,越来越舒展,最后人好像融化在温润之中,此时天地万物俱消,万念俱灭,孵出了一种纯净一种逍遥。忽然醒来,只感到满身大汗,身体极为酣畅。当然没十年的修炼,再孵也孵不出那种感觉的。以前扬州人个个是孵混堂的高手,现在就难说了,这本事在像你这么年轻的扬州人这里都失传了。不过来到这个堂子里的人,都是懂这个的,你看看,那个在大池一角、双目垂闭、呼吸均匀、脸色发红的,不是九段‘孵者’,恐怕也有个七八段了。”
梁健奇怪道:“原来,‘孵’也跟跆拳道一样讲究‘段’的啊。”柯平笑道:“这个几段几段,当然是我的比喻,就是这个意思啦。我要开始‘孵’了,这段时间我们先不说话了。”梁健道:“好,我也试试看。”
梁健也尝试着这种“孵”的感觉,开始找不着北,再瞧瞧身边的柯平,仿佛已经进入“孵”状态,他也只好继续尝试。连日来,梁健做规范权力运行的材料准备工作,又兼感情上的变化,本就心身疲惫,如今躺在水中,放松下来,还真沉沉睡去,相忘于江湖。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个声音喊道:“梁健,差不多了吧。”梁健才缓缓清醒过来,感觉嘴角流着口水,擦去,见自己还在“混堂”之中,身边跟自己说话的仍是柯平。梁健致歉道:“不好意思,睡着了。”柯平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孵’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啊。人家要修炼十年八年才能达到这种浑然忘我的境界,没想到你一下子就达到了。”梁健道:“哪里啊,我是感觉累了。怎么,我们可以上去了?”
柯平摇头道:“这才是第一道工序呢,跟我来。”
柯平说的第二道工序就是擦背:“这里擦背也挺讲究的,这也是‘水包皮’必经的程序。擦背要找什么样的人呢,要找有力气的,手法熟练的,职业操守好的。待会,你躺下来你千万别害羞,大胆地仰面躺着,放松再放松。擦背的从你的手开始,用毛巾帮你擦。现在很多浴场也普遍流行擦背了,但工作不精到,马马虎虎三下两下完事,这里可不一样,闲话少说,关键在于体验……”
梁健想,文人就是文人,擦背这种俗事也可以被说成跟“体验”挂钩。他们来到了堂子边上的木睡床上,擦背的让他们躺下来。一木桶水冲洗他们全身,然后,用毛巾很细致地擦,手心手背手膀手指缝隙,慢慢的,肩部,颈部,背部都被擦着了,皮肤有点红了,人感觉轻松了。等到全部擦遍后,再用清水冲淋全身。
从木床上站立起来,梁健感觉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柯平也敲完了背,带着梁健进入了休息的包间。包间里木屐、木椅、木茶杯,连放纸巾的盒子也是木头做的,房间里收拾的挺整洁,躺椅垫子上套着灰色套子,据说每换一批客人,都会换一遍套子。作为澡堂来说费用增加,对于客人来说,却对卫生放心很多。事情居然还没有完,进来了两个身穿宽松服饰的姑娘。
梁健不由朝柯平看去,心想:“柯平难道是让这两位女孩给我们其他服务?”柯平朝梁健笑笑道:“别误会啊,这两位是给我们敲背和扦脚的。”
这两位姑娘当然听到了,其中一位开玩笑地问梁健:“这位先生,你以为我们进来干什么的?”梁健忙道:“我想也是来敲背和扦脚的。”柯平和两位女孩都笑了,但都不再点穿。
虽然是俩女的,但敲背却很专业。敲背的声音时重时轻时缓时急,顿扬抑挫,特别是敲到最后收手时那两下声音余音绕梁久久没有散去。梁健心想:“要是能一直这么敲下去岂不更好!”但他也知道再好的事情,也适可而止,敲得时间太长,岂不会脚软腿酥、浑身无力!
之后,到了此次“水包皮”的最后环节,转换成了“皮包水”,就是喝茶。梁健道:“柯老师,这次我算是见识到了扬州真正的‘水包皮’。”柯平道:“有个感受就好,不妨告诉你,我也是头一次享受这么正宗的‘水包皮’。”两人对这间澡堂又夸赞一番,梁健接着问道:“这段时间怎么样,好久不见,都不了解近况了?”
柯平道:“不瞒小兄弟,前段时间还真不怎么样!近几年来,我一直被一段不怎么幸福的婚姻纠缠,直到今年儿子读了高中,我倒是真的可以摆脱了。以前我常云游四海,这两年很少出门。直到上个月,我才与前妻办理了离婚手续,现在我终于清静了。以前以为离婚了之后,生活该怎么过,人家会怎么看?没想到,离了,反而轻松了,无牵无挂,回到了人生的最初状态。人不是孤零零来吗?也要孤零零走。有啥他妈可担忧的!”
梁健听到柯平最后爆粗口,就知道柯平是真的放下来。不由想起自己和余悦的事情,心道:“既然余悦想到要与我离婚,我再勉强也没有用,还不如放手来得清静,与人与己都是一种解脱。”于是梁健起身,拿来了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了余悦交给他的离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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