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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急火燎地一边倒车一边打电话,章医生占线,保健医生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他把电话扔在驾驶室前台上,猛然打过方向盘调头,张雪纯刚刚坐下来关上车门,差点被甩下去,幸好抓到了把手。纪南方自顾自换过挡位,加大油门直奔医院而去。
他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医院,下车抱着守守进急诊中心,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匆忙迎上来把守守推进去,他被阻隔在门外。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跳得又急又快。他举起手来,手上都是血,是守守的血--是孩子的血……
他终于知道从指缝间一点点漏掉的是什么,不是别的,是血,是他们孩子的血。他有点发怔地看着指端鲜红的痕迹,虽然她说过那样的狠话,虽然她曾那样气过他,他却知道这孩子是他的,不然她不会这样生气。她生气,也不过因为不想要他的孩子,所以才会拿狠话来气他。
准备放弃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狠得下这样的心,把企盼了很久的希望,包括渺茫永不可及的将来,都扼杀掉。只因为她不要,他最后终于以为自己可以舍得,能够做到。直到这一刻,才明白那种痛不可抑,他根本无法容忍这种失去,比割舍骨肉更难,是割舍唯一的将来,是深透了髓,浸渗在血脉里,要把整颗心整个人都生生割裂开来,做不到。眼睁睁的这样,几乎要令人发狂,他真的没有办法做到。
有医生从他身边匆匆地经过,进入手术室去。又有护士出来,取药取血浆。急诊大夫出来告诉他:“病人现在大出血,需要马上手术,孩子估计是保不住了。你是家属?过来签字。”护士已经拿了手术通知单来,纪南方恍惚地接过那份同意书,看着底下触目惊心的一项项备注:“麻醉意外”、“术中意外”、“术后并发症”……
他只能问医生:“大人有没有危险?”
“要看手术情况。”医生戴着口罩,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发现大出血更应该立即到医院来,为什么拖到现在?”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会对他说,即使不舒服,她也从来不在他面前吭一声,何况她本来就不想要这孩子。她拒绝他,于是拒绝他的一切,他什么都不知道,她宁可自己晕倒在洗手间里,也不会告诉他,她不舒服。
医生让他去交押金,不能刷信用卡,于是他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声音竟然还很清楚:“你送两万块钱来,马上。”把医院地址报给他。
秘书有点发蒙,但什么都没问,半个小时内就取了现金赶过来,沉甸甸的牛皮纸袋,他从来没觉得两万块有这么多。秘书去交押金,张雪纯一直很安静的陪在他身边,到了这个时候才怯怯地叫了声:“大哥……”
他眼睛发红,仿佛是喝醉了,神智恍惚,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摇动,而眼前的人更是模糊不清。他喉头发紧,声音更发涩:“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张雪纯吓得几乎要哭了:“我什么都没说……真的……她就只问我怎么认得你的,认识有多久了……我就照大哥你教的跟她说了,后来她说要去洗手间,我坐在桌子那里等。等了半天她没回来,我就出去找你……”
他是做了蠢事,这样的蠢事,只因为以为她不会在意。他攥紧了拳头,指甲一直深深地掐入掌心。血脉贲张,就像周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他干了这样的蠢事,愚不可及,纵然她并不在意,他也不应该这样刺激她。她本来就对婚姻绝望,他还这样让她难堪。
守守疼出了一身汗,只觉得疼,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体内被撕扯掉。她徒劳地想要挣扎,想要哭喊,可是使不上力,全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她想,这一定是梦,是场噩梦,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就会好了……一直到深夜她才清醒过来,疼痛令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身旁有人说:“我在这里。”
病房里的灯光很暗,她的意识不是特别清楚,那人似乎是纪南方,她觉得稍稍安心了些。他说:“麻药过去了,医生说会有一点疼……”她的手本来搭在小腹上,但突然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失去了什么,心里顿时难受得要命,她想要动,他抓着了她的手,她含混不清地对他说:“别告诉我妈妈……”
“我知道。”
有滚烫的东西落在她手背上。她难受极了,可是哭不出来,体内某个地方似乎被掏空了,让她觉得心里发紧,然后还是疼,连五脏六肺似乎都碎掉般的疼。她把脸侧贴在枕头上,因为这样哭不会被人看见,结婚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这样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一直哭到绝望,可是没有人知道。有只手伸过来,拭掉她脸上的泪痕,那只手很温暖,像是小时候父亲的手,但她知道父亲是永远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疼爱她了,所谓的幸福,她已经失去很久很久了。那只手拭干了她的眼泪,可是却有眼泪又滴落在她脸上,她在心里想,是谁呢,会是谁呢?这温暖如此令人贪恋,这是谁呢?
她留院观察了48小时,纪南方一直守在旁边,后来她坚持要出院,医生本来建议住院一周,但她一直流泪,纪南方也没有办法。出院的时候也是晚上,纪南方抱着她上车,司机在前排,他抱她坐在后排,那48小时里她打了很多很多的药水,点滴挂得她迷迷糊糊,还记得说:“别回家去。”
他说:“我知道。”
他们回公寓去,他抱着她,他特意带了自己的一件大衣,下车时裹住她大半个身子,从车库到电梯,从电梯进屋子里,再上楼梯到睡房。当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后,她的脸碰到枕头冰凉的缎子面,竟然又流泪。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疼的厉害,又冷,她身体一直在发抖。他把被子给她盖好,她抽泣着说:“你别走,我害怕。”
他于是坐下来,她像婴儿般一直哭,一直哭,他试探着将她抱住,她没有挣扎,于是他半倚半靠在床头,她躺在他怀里,这姿势并不舒服,以前她也没有这样依靠过他,但她终于觉得温暖。只是忍不住眼泪,一直涌出来,浸湿了他的毛衣。他把脸转开了,说:“你别哭了,老人家说这时候哭不好,将来会落下病根的。”
她的眼泪却更快地涌出来,怎么忍也忍不住。本来她恨透了这孩子,恨透了他,可是一失去那个胚胎,她却觉得痛,锥心刺骨的痛,就像是什么最要紧的东西不在了,而且明知道将来是再找不回来。她抓着他的衣服,哭了又哭,一直哭到沉沉睡去。
醒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偌大的睡房,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她觉得害怕极了。挣扎着爬起来,还是疼,她扶着墙,蹒跚地往前走。外头静悄悄的,屋子里仿佛除了她没别人,他终究是把她抛在这里,不管了。
她又惊又慌,攀着楼梯的扶手只想放声大哭,慢慢摸索着下楼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
没有人……一扇门接一扇门地被她推开,都没有人……她越来越觉得心慌,扶着墙喘了口气,却听到走廊尽头有响动。那里她从来没进去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她挣扎着扶着墙走过去,门是虚掩着的。她心里又慌又乱,慢慢地把门推开。
原来这里是厨房,装修的很简洁,各样东西却一应俱全,只是料理台上乱七八糟,胡乱放着砧板和菜刀,旁边又搁着一只洗菜篓。水槽里水放得哗哗响,纪南方两只袖子卷起来,低头在水槽里洗什么。一只紫砂煲插着电,正噗噗地冒着热气。他将水槽里的东西都捞起来,守守才知道他原来在洗葱。他动作笨拙,把葱一根根捞起来,放进菜篓中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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