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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说,朕做千秋万岁的帝王,你就做朕的佐命元功第一。”
“梁唐交战多时,局势焦灼,众将皆劝退兵,朕不信别人,唯独只信你,夜间将你叫入军帐中密谋。彼时,也只有我们想到了一处,你说「数日灭梁」,胜则为王,败也无非同归黄泉路罢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转沉,带着一丝诘问。
“我们花费了十多年的岁月,才走到了帝座前。如今天下未平,疆域未统,北有契丹尘氛待扫,南有蜀吴未及平定,你要这样中道弃朕而去么?”
“陛下。”
郭崇韬纵然哀莫大于心死,打定主意不理他,也被这一通颠倒黑白给气笑了。
他抬起头,厉声道:“我何曾弃陛下而去,是你先食言的!”
“——朕没有。”
李存勖按了按眉心,叹息着说:“十余年了,平日在朝在野在军中,朕很少违逆你的意愿。”
“你说的二十五条国策未曾改动半分,你推荐的人才都一一启用,如今枢密院里,甚至只留了你一个人主政,就是想让你去除掣肘,安心治理国事。”
他说到最后,深觉委屈。
自己平日对宰相是何等信任依赖,现在明明还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要背未来的锅。
缓了一缓,又道:“你说,自己位兼将相,禄赐巨万,因此身居高位,常不自安。朕为了安你的心,封你为世袭国公,允你辞去节度使之位。”
“每日那些弹劾你的奏章,如山如海,朕统统一焚殆尽,从未理会过。”
郭崇韬未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怔然。
难怪……灭梁之后,许多朱氏旧部入朝为官,欲图报复,都没有后文了。
不只是他出将入相,为了君王征战。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君王也是这般极力回护着他。
“这些年,陛下与我夙兴夜寐,共同创业”,他神色中带着一丝迷惘,叹息道,“怎能料到却是只能共苦,而不能同甘;只有善始,而无法善终。”
这句话很轻,却真如一柄利剑刺入心口。
李存勖望了他许久,声音低低地说:“事已至此,安时就不能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再给朕一次机会吗?”
郭崇韬沉默,想起那些过往,眸中泛起了些微的挣扎之色。
长风吹动檐下金铎,铃铃作响,李存勖心中一动,忽然伸手拉起他,走向了玄武楼的最高处。
暮色已深,从这里俯瞰洛阳,满城华灯初上,蜿蜒如星河,历历在目,远处的北邙山依旧迎立西风,苍茫万古。
李存勖凭栏而立,衣衫猎猎飞动,指向烟光明灭的城池深处:“这是长寿宫,这是紫微宫,这是曜仪城,这是九洲池……这些都是由我们共同点亮的万家灯火。”
唐末民生凋敝,自平乱后几度经营,休生养息,方得如此。
郭崇韬远望着一片星火长川,俱与自己相关,也觉心口激荡。
耳边听得李存勖又道:“再往北就是兴教门了……也是帝王本纪中,朕身死的地方。”
你真的要抽身离去,坐视朕身死国灭吗。
李存勖站在星河中央,回身看他,银汉清浅,眸中也落了一池碎裂的星光。
像他这样少年英武、亲定天下的帝王,一生骄傲,从未向人低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已经是极限了。
郭崇韬望着天际,沉默了许久。
直到李存勖心往下沉、觉得对方大抵不会同意的时候,才听见宰相声音沙哑地说:“为这万家灯火,只此一次。”
李存勖惊愕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反应过来。
郭崇韬冷冷道:“怎么?陛下还想再杀我一回?”
“当然不!”李存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一把握住他的手,“怎会还有下一次,从现在起,你剑履不朝,拿着朕的天子剑如朕亲临,一应事务悉可自决,看谁还胡乱矫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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