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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郡,位处秦州东南,早在汉献帝建安年间,南安便已置郡,虽然如今已过得有百多年的历史,但南安境内依然只有三座城,除却中部的首府赤亭县,便是北边的定西县及南方的中陶县。一直以来南安都是土地狭小、人口偏少的下郡,在周围天水、陇西、扶风甚至略阳等上、中郡的包围下,显得有些先天不足较为弱小。
南安境内,从先秦时期起,便都是羌人遍布。东汉中期,羌族首领迁那,率部族内附朝廷,得到嘉奖,并安置在赤亭之地,从此安居下来。五传之后,如今的大首领,正是迁那后裔,时年三十六岁的姚弋仲。
姚弋仲雄武刚毅,英明果决,从小便才干过人。在他的父亲及他两代首领的治理下,南安郡虽然狭小,但日渐生机勃勃,人口牲畜都比从前相对昌盛繁多。便是在八王内斗及西北边胡作乱的大背景下,南安也基本上保持了和谐的态势,并没有遭到什么大规模的冲击,竟然好算是一方安然乐土。
但多年的平静,终于一旦被打破;精心呵护的家园,仍然免不了被残酷的战火所肆虐。建兴三年末,略阳蒲洪在抄掠了陇西二城之后,人口财力颇有增长,又认为刚和高岳示好,襄武和上邽两派,正全神贯注互相盯着,绝对不会顾到他身上,更且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之心,于是趁南安羌人毫无防备之心的情况下,悍然发兵大举侵袭。
以猝不及防应对早有阴谋,饶是姚弋仲立时率部奋起反击,但却不可避免地一再失利。见多少无辜族人被残酷杀害、无数牛羊财物被大肆抢掠,姚弋仲气恨交加,却因实力不足又失却先机,再抵挡不住略阳氐军的连续攻势。万般无奈之下,姚弋仲只好带领部族,一路向东迁徙退避而去。到了雍州扶风郡的榆眉城,便暂且安歇下来,并向朝廷据实上报了血泪奏疏,请大晋天子主持一个公道。
朝廷式微,控制不了南阳王司马保,也无法约束不甘沉寂野心爆棚的蒲洪。皇帝司马邺虽然立时下旨将蒲洪严加申斥一番,勒令其退出南安郡。但旨意西去,如沉大海,蒲洪的氐兵,仍然在南安郡的土地上,肆意妄为。
司马邺愤懑之余,亦是无可奈何,只好将榆眉划给姚弋仲暂做驻地,聊做安抚。但司马邺也难以容忍蒲洪目无朝廷,便在给姚弋仲的回诏中,暗示其可以向秦州都督高岳求援。姚弋仲本自思和高岳从未谋面打过交道,也知道如今秦州境内高岳和司马保两大巨头正针锋相对,恐没有精力顾及其他。但实在不忿祖辈相传的故土,在他手中沦丧,又实在没法可想,只好抱着渺茫的希望,亲笔写了一封求援信,连同皇帝给他的回诏,使人快马加鞭往襄武城送去。
时值西晋建兴三年十月,襄武城。
已经快近掌灯时分,高岳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他从一早起,先是详细批示作答曹莫关于恢复农耕为来年再做准备的一摞奏疏。狄道首阳被蒲洪所焚掠,早先的辛苦和努力化为乌有。曹莫痛心疾首之余,难得还能百折不挠重新振作起精神,誓言要重头开始,高岳当然大加鼓励,精心一一答复。
接着便在吴夏的陪同下,将四门城防仔细视察一遍,并强调将新修的瓮城再加固加宽。随后一下午,便又在校场,检训新募的三千士卒。这批新兵,外在条件确实不错,皆是膀大腰圆雄赳赳气昂昂的年轻后生,但能不能打造成敢战无畏的精锐军队,还要看后来的锤炼。高岳很是看重,于是便亲自来做开场白,并逐一指导各项军事工作。
最高长官的莅临,使得一众士兵,行动之间无不格外严肃认真。受此气氛影响,高岳也全身心的投入在校场里。到得结束之时,月光已无声的笼罩大地。正要和韩雍等人一同去填填肚子,却见冯亮老远的便奔了过来。众人一见是他,晓得必然又是探查到了什么最新机密情事,便和高岳告一声,俱都去了。
“大哥,最新战报,蒲洪竟然向南安羌人大举进攻,前后不过十来日,羌人便抵挡不住,于是干脆向东全部撤离了南安。如今蒲洪正在南安到处抢掠,为所欲为呢。”
这个情报,倒把高岳听得一愣。目前,他与司马保两方,虽然已经成为绝难和解的仇敌,但由于双方眼下皆是力有不逮,只好暂时都停了进攻之势。司马保固然是刚吃了败仗伤了元气,正急于调整恢复,但高岳的陇西军,也并不是赢得轻轻松松,乃是付出了很大的损伤代价后,才艰难的取得胜利。且后方的首阳狄道二城,被掳掠一空,在物资方面目前也有些不大宽裕,不得已也要休养生息,所以双方虽然还是死死地盯着对方,但都心照不宣的维持现状,秦州境内一时倒也平静下来。
孰料趁着主角下台喝杯水的功夫,配角倒急不可耐的跳上台要展示一番。高岳边往府衙走,边冷笑声道:“当初我还对蒲洪无缘无故来攻打我陇西,感觉很是气愤和不解。如今看来,他连自古羌氐一家的南安郡,都能下得去手,还是这么的突然袭击,所以我也就明白了,在私欲和利益面前,他蒲洪怕是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主要是南安的羌人首领姚弋仲,实在太无用,被人家这般欺负,也没个有效法子应对,只有灰溜溜的逃走。”冯亮本来还私心指望南安人能和蒲洪势均力敌大战一场,他才好发挥内衙的特长,伺机而动煽风点火,在乱中取胜,现在见姚弋仲早早的便撤走,冯亮不禁大失所望。
高岳一笑:“不。姚弋仲么,你不了解。他应该并不是咱们表面上看到的这么无能。此人据说也是胡人中的佼佼者,局势不利便当机立断避开,保存实力以待将来。你且等着看,我料他必定不会就此寂然无声的。”
“大哥,依我看,那姚弋仲怕是难以东山再起了。这是他方才派人送来给你的亲笔求援信,不过,同时送来的,竟然还有陛下给他的回诏。因是圣旨,所以我不敢私自查看,也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还请大哥自己看吧。”
“哦?向我求援?姚弋仲!”
高岳有些惊诧,但马上想到历史上这位赫赫有名的羌人大酋、后秦之祖,眼下竟然主动弯下腰来求自己去援救,一时心中感慨,不禁有些微妙的波动。高岳接过两封书信,将圣旨先自揣在怀里,便抖开姚弋仲的信来看。他微皱着眉,目光粼粼的仔细去读,偶或冯亮询问一些南安郡目前的情况。
边走边看边说,便就到了府衙,高岳对冯亮把头一点言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除了上邽方面,内衙要加紧对蒲家的监视,告诉首阳那边,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重蹈覆辙,你去吧,自己也要多注意安全。”
冯亮迅速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高岳一只脚停在门槛处,想了想便对卫兵道:“去将杨长史请来。”
不多时,杨轲便至,还未进的堂内,不慌不忙地便作了一揖,朗声道:“主公相唤,必有所想所思,属下洗耳恭听。”
杨轲似乎永远都是带着几分隽逸的从容。高岳瞧在眼中,心情也变得平静了些,不禁招招手,笑道:“与先生处,如沐春风,来,请近前说话。”
杨轲咦了声,对如沐春风这个词,倒很是新奇和惊叹,不由玩味揣摩一番。高岳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将冯亮方才汇报的南安方面的相关情况,向杨轲又讲了一遍。
“先生请看,这便是姚弋仲写给我的信。”杨轲方接过来,高岳又拉长了声音道:“这另一封嘛,却是皇帝写给姚弋仲的信。”
杨轲微惊,忙不迭也接过来,他将两张纸一左一右凑在一处,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神情专注无比,中间有时又会停一停,闭上眼兀自思索些什么。
良久,杨轲将两张信纸复又叠好,轻轻的交还放在高岳面前的案几上。杨轲素来从容的神情中,竟然带了些微微的兴奋之色。
“主公可是想问,如何应对之?”
“然。”
“那么,属下先请问主公是如何想法呢?”
高岳却住口不言,只炯炯地望着杨轲,目有深意。杨轲负手而立,也不作声。片刻,高岳往后一靠,舒展些身子,缓缓道:“依我之意,眼下我陇西,正要缓冲休养一番,才好全力以赴与南阳王敌对,也许大仗恶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正是我自顾不暇的时候,哪里还有余力,去管南安的事情。虽然我也憎恶蒲洪,但没有法子,这次只好婉言谢绝姚弋仲了,我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轲将袍袖一拂,笑了笑,直截了当道:“主公恐是言不由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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