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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绿绮看出端倪以前,梁翊松开了弟弟,不由分说地留下一笔钱,叮嘱姐弟二人不要跟外人说起此事,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云层遮住了阳光,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凛冽袭来。梁翊感觉不到冷,他的心里早已乱成一团。找到失散多年的弟弟,他开心地要发疯;可现在在他面前挥之不去的,是弟弟衣衫褴褛、在寒夜中瑟瑟发抖的情景;是弟弟满身冻疮、面黄肌瘦的形象;是弟弟无比急切地想要说话,却只能“啊啊啊”比划的样子……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走着,便走不下去了,他扶着墙,无声地痛哭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或许是太兴奋,或许是太心疼,也或许是太自责。
他虽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但他从来都没有失去安逸舒适的成长环境,在他锦衣玉食、备受呵护的时候,弟弟妹妹却饥寒交迫、颠沛流离……想到这里,他心如刀绞,眼泪更加汹涌,他自责地给了自己好几拳。
他痛哭了一会儿,才蓦然想起——小金子刚才告诉他,六岁那年,他和妹妹被送到了抚婴堂。妹妹突然患了眼疾,眼睛红肿不堪,又疼又痒,十分痛苦。抚婴堂的嬷嬷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瓶眼药水,滴到了妹妹眼睛里。他满心期待妹妹会恢复健康,却没想到妹妹的眼睛难受得越发厉害,疼得她满地打滚,嬷嬷却再也不管了。
他气不过,要跑出去找大夫,结果被抓了回来,被捆在柴房里痛打了一顿。在被揍得半死的时候,一个陌生人给他喂了些水。他喝下去之后,嗓子立刻被烙铁灼伤一般,钻心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可惜他手脚都被缚住,根本就无法挣扎,疼了好一会儿才晕了过去。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醒来后,手脚都能动了,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更让他伤心的是,妹妹也不见了……他连夜逃出了抚婴堂,从此浪迹江湖,再也没有见过妹妹。
妹妹被人毒瞎,弟弟被人毒哑!
在梁翊的双眼中,两团熊熊火焰在猛烈地燃烧着。他紧紧攥起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血债,当然要用血来偿!”
他迈着缓慢沉重的步伐走回了白石大街,出乎意料的是,道路两边挤满了百姓,他们被官兵拦着,无法挤到道路中央。他驻足观望,原来是四个犯人被绑在囚车上游街示众。他们被打得皮开肉绽,寒冬腊月,也只是穿着单薄而粗糙的囚衣。面对百姓的声讨,他们抬不起头来,有两个年纪小的,还在偷偷啜泣。
“哟,这时候知道哭啦?私吞抚婴堂银子的时候,你笑得比谁都开心吧?”
伴随着百姓的冷嘲热讽,各种烂菜叶子纷纷向几个犯人飞去,那里面甚至还夹杂着一些石头。一听“抚婴堂”三个字,梁翊的心脏猛地一沉,不过再看向那几个犯人,才发现他们年纪都不大,脸上的怯懦羞愧之色,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心生怜悯,拨开重重人群,甚至是几个拿着枪的士兵,他也毫不费力地拨开了。那几个士兵蛮横地用枪指着他,高声问道:“大胆狂徒!胆敢妨碍公务,你是不是活腻了?”
梁翊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正色道:“我乃内殿直指挥梁翊。”
几个士兵一见腰牌,又见到梁翊的相貌气度,立马收起了手中的武器,跟梁翊赔礼道歉:“梁护卫息怒,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士兵拱手说道:“他们是户部的几个小吏,负责给京城各处的抚婴堂拨付钱粮、衣物、药品什么的。自九月以来,他们偷偷往腰包里塞了好多银子,以至于不少孩童惨死。蔡丞相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说要严惩,以儆效尤。”
梁翊点点头,跟士兵道了谢,可一转身,便冷笑了几声。百姓们都以为蔡丞相英明神武,称赞不已,而梁翊却早已看透了他的伎俩。若士兵所言不假,这几个游街的人都是没有官职的小吏,那他们不过是替死鬼而已;而真正掌权的人,还是会大把大把地捞钱。若东窗事发,那就再往外抛几个无关紧要且无力反抗的替死鬼。这样,就算贪官们贪得如同吞噬粮食的肥虫,百姓依然相信他们是两袖清风的好官。
梁翊的脚步像有千斤重,他的信念却越来越清晰——在蔡赟的面具没有卸下来之前,还不能要他的命;但不论于个人,还是于百姓,他都应该让蔡赟受点教训了。
是夜,约莫三更时分,家人都睡熟了,梁翊从床底摸出自己的残月弓。生在骑射世家,他幼时便已阅弓无数;后来闯荡江湖,更是收获数把名弓。但他依然觉得,云庄主送给他的这把残月弓,堪称天下第一弓。
残月弓外形极为华美,虽岁月久远,却愈加耐用。相传很久以前,在西域某地有一种像龙的怪兽,神出鬼没,害人无数。金哲少年时期纵马江湖,行侠仗义,听闻怪兽害人,便奔袭数千里,只身来到西域。他在雪山的天池上潜伏半月有余,终于在某日的凌晨时分,见到怪兽出没,他瞬时连发三箭,分别射中怪兽的头、喉咙、腹部,怪兽哀嚎而亡。金哲恣意一笑,收起了弓。彼时一弯残月悬挂苍穹,倒映在蓝宝石般晶莹的湖面上,等待破晓来临。
当地人见金哲如此雄姿,便将其视为天神,想打造一把绝世名弓送给他。他们用怪兽坚固而又柔韧的骨头做了弓臂,用它的筋做了弓弦,并在弓弦上裹了一层薄薄的金箔;然后又在弓臂内侧贴了一层鹿角,在外侧则贴了鹿的筋腱,以增强弓的弹力。外面再涂上一层鱼胶,然后在最外面裹上一层黄金蟒皮。单这几样材料就是无价的宝贝了,再说这工期,足足用了两年。这把弓威力无穷,若全力开弓,可轻松射出四五十丈远。
当地人想起金哲弯弓射怪兽的场景,想起残月下那潇洒灵动的身姿,他们便给这把弓取名叫做“残月弓”。残月弓做好之后,当地人选了两个武士,让他们跋涉千山万水,亲手将弓送给金哲。不料彼时中原战火连天,他们到了余海,却无处寻找金哲的影子,只好四处打探。但残月弓实在太引人注目,一些江湖人士一看到这把弓,便起了歹心。几番争夺之后,残月弓已经几易其主,得之者既怕别人觊觎,又忍不住四下炫耀。
虞国建朝后,金哲终于有时间追寻残月弓的下落了,可他身体越来越不济,还没打探到蛛丝马迹,便含恨而去;他的儿子金穹也派人去各地打听,但也苦寻无果;只有金家长孙金世宁,为了寻找残月弓,主动跟江湖人士打起了交道,也就是那时,他结识了跟琵瑟山庄林充阳庄主。在金世宁死后,林庄主依然践行诺言,历时一年,走遍了大江南北,终于找到了残月弓,并把它交给了金家后人,这才安然地遁入了佛门。
梁翊永远忘不了云庄主把这把弓交到他手里的情景,他停止了哭闹,不再嚷着回京城,也不再吵着要改回原来的名字,而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心而又虔诚地摸着庄主手中的弓。
他每次握着这把弓,就像握住了金家的血脉。这把弓对他的意义,就相当于大虞江山对云庄主的意义吧!
他从回忆中醒来,用力握紧了弓臂——为了掩人耳目,他早已将残月弓的弓臂用黑胶带缠了起来,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美感。虽说眼下风声正紧,直指司对他穷追不舍,可他依旧傲然一笑,穿上夜行衣,将残月弓背在了身上。
他深知此行险恶,但此时不出一口气,他必定会耿耿于怀,后悔一辈子。
在京城的夜空下,在清冷的寒冬里,他在屋顶穿梭跳跃,如履平地。蔡赟的丞相府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就算在夜里,守卫们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梁翊并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他直接朝着正门冲了过去,守卫们慌忙过来防守,他却将这些人当跳板,踩着他们的肩膀、脑袋,并冲着“相府”的牌匾,冷静地放了三箭。见那牌匾已是满身疮痍,他才收起弓,深深地一提气,便落在了高高的围墙上。
外面守卫的呼喊声已经惊天动地,里面的守卫闻声而动,举着刀枪,高喊着朝梁翊站的地方蜂拥而来。梁翊反而不落地,他沿着宽厚的围墙,疾速奔走,底下的人竟拿他没有办法。待弓箭手就位之后,他早已跑到了人数稀少的角落,轻巧地落地,顺手用弓臂将那几个守卫砸了个晕头转向。
他这次夜闯丞相府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给蔡赟一个教训,至于其他人,他并无意伤害。他现在已经到了第二进院子的角落,他抬头一看,便看到了“藏书阁”。他心下了然,这里肯定多为办公之用,很多重要的文书都藏在这里。不过他也不是来探秘的,对这里也没什么兴趣。只是这一层的守卫明显比外面的强了不少,他们神色凝重地围了过来,形成一个半圆,将梁翊困在了中间。
梁翊前有强敌,后有围墙,似是动弹不得。他数了数,对面一共有十四个人。他顿时明白了,这十四个人,可以凑成两套“北冕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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