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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造车间办公室一早在开会。主任办公室内,烟雾腾腾,只要一开那两扇对开的小门,一股浓烟熏天赫地,能把人熏出来。面无表情的主任,几乎是蹲在他那张老式的,像从哪家里搬来的靠背椅子上,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一件常年都披在身上,袖筒永远都是空着的蓝黑色外衣,在他干瘦的肩膀上,随着挥动着的手臂甩来甩去,就像要挣脱肩膀,但又挣不脱的被牵着绳的老乌鸦。最后,主任可能嘴太干燥了,端起一个里面黑的像一口井似的大搪瓷缸,咕嘟咕嘟几口,熏得黑黄的食指中指间,从早到晚没曾熄灭过的纸烟,像一个小号的烟囱。这样的小烟囱,在坐的几位段长手里都有一个,唯独中年副主任和一个年轻人手里没有。
“嗯嗯,昨天又开了一天的全厂中层以上干部大会,中心意思就是要做改革的领头羊。咱们铸造车间,也不能落后,也要做改革的派头兵。大家都说说。”
“主任刚才说了,”中年副主任姓郑,老大学生,也许是因为主任正好姓付,所以,每到说话时,就只叫主任,而且显得很小心翼翼,“铸造车间也要做改革的排头兵,我想,”他有点欲言又止,可能是早有一肚子想表达的话无处倾诉,但马上又吞吞吐吐起来,“对于工厂来说,最主要的应该,嗯,应该从管理要效率……”说完这句话,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主任的脸,似乎想从那里找到什么答案似的。付主任嗓子里这时似乎有点发干,有点像飘进了一片鸡毛,痒的很,开始使劲地不住地干咳,但并不是真正的咳嗽,而是像清理某一处下水道一样,铁锨划拉地面的旮旯哧拉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付主任始终没有笑脸———其实,平日里他就少有笑脸,对人,尤其是对工人们,总是拉着一张黑黄的脸,好像如果不这样,就不是车间主任了似的。
他清理嗓子的时候,坐在一角的贾主席站起来出去了一下,他去接个电话。门外的内勤朱师傅,被一开门突然喷出的烟雾呛得缩回去头:“啊呀,看这一屋子的烟,就像着了火似的,厂工会王主任的电话。”
贾主席去他的办公室接电话,朱师傅说一句:“可能还是比赛的事,还是想调岳红枫去工会帮忙。”
“嗷,”贾主席稳稳当当地拾起放在桌子上的话筒,“喂,嗷王主任,忙了吧?嗷,嗷,嗷,行,行,行,我觉得没问题,我觉得没问题,嗷,大赛的文件不是早就下达了么?嗷,这次厂里以厂竞赛委员会的名义又要发一次,嗷,那好,太好了。今天下午在厂工会大会堂开会?嗷几点?下午两点半,一上班就开,嗷,行行。”他一字一句地异常认真地重复着王主任的话,“嗷,还是抽岳红枫去厂工会帮忙?行行,没问题没有问题,那有啥问题哩?厂里的需要,就是我们车间的需要,全力配合,嗯,让红枫啥时候去?今天下午就去,行行行。”
等贾主席放下电话,朱师傅和正在埋头写字的工资核算员金师傅不温不火地说:“红枫刚回来,就又被厂工会抽去帮忙。”
金师傅也不温不火道:“嗷,厂里抽调,就得服从呀。那没办法,也是挺好的事。”
“她们高车组,也要参加技能大赛呢,她平时的技术不错,我是说,别耽误了。听说这次技能大赛获得前几名的还要加半级工资呢。影响了涨工资可是划不来。”
贾主席正想再回去开会,扭头说:“我觉得也是,这次全厂技能大赛,如果按照文件里说的,那可真是机会难得哩,可千万不能耽误了。不过,抽去厂工会帮忙,也是好事,啥也不能耽误。”说着去对面开会去了。
朱师傅还是有点看法,不过她把声音放到尽量低:“技能比赛要真正的本事呢,平时练得少,哪能选拔上参加比赛呢,要我说,还是尽量少去帮忙,帮忙半天,又不给你涨工资,帮完忙就回来了,有啥用?”金师傅和朱师傅都是多年的车间事务员,起着上通下连的作用,见识多,属于工人堆里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里事务员。过去多少年,去厂里帮忙这事,既可以长脸,但又挺虚的。有的人巴不得想去大厂机关里帮忙,哪怕是去跑跑嗒嗒,觉得有面子,可是对于一向办具体事情的朱师傅和金师傅来说,觉得那就是不实在的花哨事,图了虚荣,工资长不了,可能反倒受影响。
“那也难说,事情有时候也要一分为二的讲,如果上面有人,也许帮的帮的,还也许……”金师傅说着话,习惯地把常年套着的套袖往上扯扯。
“你是说,也许帮着帮着还也许,嗨,那可不容易,那要有关系呢,况且,现在,你看见了没有,越来越开始要文凭了。没有文凭,只能在车间乖乖地当工人。”
对这话,金师傅认同,马上说:“对对,这话对的呢,你看见了没有,现在是越来越重视文凭了,没有文凭就不是干部呀,不是干部,就上不去呀,你说说咋办,你说说咋办。”他最后问的那句话,其实也不是让朱师傅回答的,只是口头语而已。
正说着,忽然进来一人,冷不丁插话道:“就是呀,改革开放好么,臭老九翻身得解放了么。”
金师傅微微抬头,不温不火说:“梁三清,正好,你帮忙叫一下你们段的牛师傅来,他上个月还有两个调休票,还没有用呢?这个月考勤要统计呢啊。”
“行行,金师傅叫老牛,说老牛老牛到,老牛咩咩叫。”说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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