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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祝亡母暗思今后事·教长子明示眼前情
及至瑧玉回了住处,见诸般皆已齐备,乃自沐浴了一回,取椅上的衣裳穿了,唤小幺儿将浴桶抬了出去,在房里转了一圈,见所设之物皆同自己当日在时一般无二,那架上尚磊着满满的书,案头仍有笔墨,倒为慨叹。因又往纱橱中去,见犹放着昔时所用的几个衣箱,其上锁头皆开着,拭得干干净净;便随手将那衣箱开了看时,见里面犹放着旧日衣物,皆叠得整整齐齐,闻不见一丝陈年霉腐之气。
瑧玉见状,便知家中之人定是常常拿出去晒的,乃笑叹了一回,又开另一个看时,见其中又有几套新置下的各色衣裳,抖开来却见是比着十三四岁少年身量做的,乃暗想道:“果然林管家是有心之人。我离了这里恍然间已三载有余,难为他却将这处房舍收拾得同旧日一毫不差。”一边想着,便又想起贾敏来,倒失神了一会子,自往衣箱里拣了一套素服穿上,自往后面小佛堂去讫。
贾敏如今已过世了三四年,其灵早入了姑苏林家祠堂之中,故并未在此又设;瑧玉一径行至小佛堂中,见四下无人,那门却是虚掩着的,乃推门进去,自取了香点上,往那昔日设灵位之处恭敬拜了几拜,暗祝道:“胤之不肖,过了这许多年方才回来望夫人。如今因是奉驾南巡,也不得专来拜祭,望夫人恕胤之不孝之过。夫人生前虽不知胤之不是亲子,然慈爱之处,犹胜当年德妃娘娘待我,至今忆起,犹自感戴。如今尚要请夫人保佑一事:妹妹他日若得知我非他亲生兄长,却不要怪我;须知我虽同他更无血缘,这些年相扶相持,倒犹胜一般手足的。他一片痴心为我,我也不敢怠慢与他;待他日胤之得登大宝,必亲携了妹子往姑苏拜祭夫人,届时亦将有追封;妹妹此生之事,也只在我身上。”
瑧玉如此祝毕,倒少觉安心,乃心下暗道:“妹妹昔日最听母亲的话的。如今我祝了这些,若贾夫人地下之灵有知,定然暗中护佑;况妹妹同我原亲近,届时即便知我非他兄长,亦不至同我反目。”于是又拜了三拜,方将香插于香炉中,起身退出,将门依旧掩了,又往黛玉当日所住之处来。
黛玉当日原住在贾敏院中厢房,自贾敏去后,那院便不曾住人;然众家人日日打扫,却也不见颓丧。如今瑧玉趁着月色往那里而去,见一路上门皆未曾上锁,便料是林和特意教人开了的,心下暗感他周到;一时进得院中,见花木扶疏,倒似比当日更繁茂些似的;其中两棵枇杷树,已是比先前粗了一圈,不免暗想道:“果然是‘今已亭亭如盖矣’。当日植这树时,玉儿还是个小丫头,如今却也亭亭起来,可见流光容易;若今日他与我同来,少不得又要哭一场了。”因又想起黛玉幼时形容,不免失笑;如此将院中各处看了一回,出门见月已中天,方往房中去了,自收拾了歇下,一夜无梦。
及至翌日,薛蜨同冯岩两个梳洗了出来,彼此问讯过,瑧玉因问林海在何处。林和笑道:“大人昨夜却是不曾回来,教长随回来道:‘闻得两位世侄来此,只是公务在身,不好接待得,多有怠慢。’又教大爷好生照应薛大爷同冯二爷的。”薛蜨冯岩两个闻言,不免又谦让一回;林和早又命人摆上早膳来;他三个随意用了些儿,瑧玉便笑道:“咱们往那边去罢。只恐父亲也在那处了。”那两个闻言,便向林和告了一声,同瑧玉往驿处来。
及至那边,果见林海已在那处候着了,薛蜨同冯岩两个忙上前行礼。彼此见过了,瑧玉因拉林海,悄向他说了今上欲往林家去之事;林海闻言,倒为一惊,乃道:“甚么时候的事?”瑧玉道:“陛下昨日同我说的,也不曾说甚么时候去,只道要往家中来一日,想来也不是专一排驾。”林海闻言,却不知心下作何计较,面上只得应了,又向薛蜨冯岩二人笑道:“胤之在京里,一向多承二位世侄照应。如今来了这里,少不得教他做个东道主人,领着二位世侄往各处去一回的。”他二人闻言忙笑谦道:“那里,倒是我们多承林世兄照应才是。”几人又说了一回,果然今上传召林海;林海忙整衣进去了。
君臣二人见面,不免又有些密事要谈论;如此说了小半个时辰,今上便说起瑧玉治水之事,乃赞不绝口,又道:“朕那日问他要何赏赐,胤之却不为自己讨,乃求朕赐他妹子一恩典。朕整想了几日,却也不曾有甚么好计;如今恰好问问林卿的。”
林海闻言,只暗中叫得苦。那瑧玉若是他亲子,倒也罢了;只是他原是小皇子,那里敢替他谦逊?只得回道:“臣替胤之多谢圣上隆恩。他如今年纪尚轻,尚需磨炼,蒙圣上厚爱,感激不尽。”今上见林海面色有异,约也知是为何故,乃笑道:“你也不必惶恐。朕见你这一双儿女,都是极好的;胤之更是国之大才,日后前程不可估量。你忘了朕当日同你所说之语么?”林海闻得这话,只得谢恩,又说了几句,方才告退出来。
及至明日,今上却又颁下一道旨意,乃是教林海兼管这一带修理海塘之事;又命瑧玉将这章程写将出来交与林海。虽前日说要往林家去,却见林海近日公务繁杂,今上又每日间接见各来回事的官员,故而一直不曾成行;眼见在扬州已是驻了数日,此地事体约也处置完毕,便要择日动身往镇江而去,又额外开恩,教瑧玉往家去住上一日。
林海见瑧玉圣眷之盛,不喜反愁,只得勉强同他说了两句;瑧玉只作不见,乃笑道:“父亲就不给妹妹稍些东西去么?”林海闻他说起黛玉,方松了眉头,道:“要稍东西,平日也可稍的,那里用你带着,这们沉甸甸的;依我看,不若你将买与他的东西交与我这里,令人送将过去。薛家同冯家两位世侄若要往京里带东西,也只管交与咱们这里。”
瑧玉闻言道:“且不忙往京里送。如今正是圣上往外出巡,咱们这时候送东西,没得教人说咱们私传了消息出去;且待动身几日后再送不迟。”林海听他这话,倒像是有话在内的,乃惊问道:“你这话是何意?”瑧玉笑道:“不过是教父亲避嫌,那里有甚么意思?父亲休要多想。”林海闻他这话,那里信得;只是不好再问,只得罢了。过了一夜,瑧玉依旧回了驿处;明日便随驾起身,往镇江而去。
如今且将圣驾一行人等不表,暂说这京中之事。冯岚自瑧玉同他兄弟两个随驾往江南去,便日日悬心;又略闻得些儿圣上教人重查当年之事的风声,乃暗想道:“这‘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迟早是要露出来的。观今上如今光景,倒似是要认了胤之的光景;想来日后便容易行事了。”他如此想罢,便同他父亲说知;谁知朝宗听了,面上却并不见喜色,乃道:“咱们都能听到这风声,难道三皇子是听不到的?只怕不久将有所动作;他为人极是狠毒,却不知又将作出何事,还是小心提防才是正经。”
冯岚闻他父亲这话,忙道:“如此说来,可要将这事告诉胤之一声儿?”朝宗喝道:“你当他是你!自然一早便想到了。即便他想不到这一处,你如今给他传消息,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么?”冯岚吃他父亲一喝,方想透其中之事,便垂了头不则声;冯朝宗见他这样,又叹道:“你如今也这们大了,如何还是这般莽撞。如今我尚在,还可提点你一二;若他日我有个好歹,你却又同谁去商量?”冯岚闻言忙道:“父亲何作此语耶!我此后定然小心谨慎;万望父亲不可再说这话了!”
冯朝宗听得冯岚这话,倒不言语,自默了一回,方向他道:“并不是我要说这丧气话。只是这世间之事,并非人力所能全定的;如今不过说一句,你便这们等的;若他日——”说到这里,终是将后半句咽了下去,转口道:“前日分付你做的事可做好了?”冯岚道:“已是都依父亲所说,将将打点毕了;只是有些小处之物尚未曾得。”朝宗道:“你如今且先去办此事,务必你亲自过眼;不可转交人手。”
冯岚见他父亲面色凝重,便知其中利害,乃正色道:“父亲放心。”朝宗便点头,又道:“如今你二弟随驾在外,家中之事只好你去打点。待得圣上起驾回京,只怕此间天地又将为之一变;务要在此之前将我交代你之事办妥。”冯岚应了,方往外去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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