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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完了?”老邢慢慢蹲起身道:“那几位就请进来吧,若是觉得我这里好,便跟你们换一换如何?”
“你是干部,”老皮道:“本来干部就该跟群众一起生产生活,最多也就是算你发扬精神,同志们,咱们这就去参观参观大干部的豪宅!”
这老邢并不阻拦,任由这些知青们冲了进去,一进屋这才发现不过是半斤八两,这老邢的屋子里除了比他们多了一口大箱子外,便是墙壁上挂着一幅领袖的画像罢了。那黑乎乎的锅里正在冒着热气,老皮用那木勺搅动了两下放在鼻子下方嗅了嗅,一股浓浓的海腥味,那却是叫他怎么也吃不下去的。
“几位还没生火做饭吧,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弄几口,”老邢这时跟着进来了,看着气焰已经消散了一半的知青们,他慢慢的放下碗筷然后接过老皮的木勺舀了一碗汤在他们跟前一一的走过,然后忽然把脸一沉道:“看看,为了照顾你们这些城里娃,整个岛上的大米都给收集起来给你们了,那是他们病了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熬粥的粮食,还在这里给老子挑三拣四,你们以为老子愿意接收你们?哪家哪户不是在吃这海草烂鱼汤?你们要是还有意见可以满岛转悠,只要哪家的条件觉得是比你们好的,随时可以来找我给你们换!”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出了门这群家伙还真就四处溜达开来,也许这村子是过于偏远,当真就如同老邢所言,几乎每户都是家徒四壁,他们对这些外来者们大多保持着一个祥和的态度,多少让这些年纪轻轻却看尽了人生冷暖的知青们有了一丝安慰。
当夜便是各自安顿,舟车劳顿之下这头顶的片瓦也着实是让众人有了一个安歇之所,那一夜,每个人都睡得舒坦。
第二日便是分配工作,当时并不是出海的高峰季节,第一项工作便是修补渔网,这是每个人都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对于女孩子来说,这跟绣花似得活计似乎没有那么难,可是对于男人们而言,拿起针线活简直是要了老命,经过一上午的学习,基本的要领女孩子们大多掌握了,而老邢也在八个人当中宣布了一些纪律。
这个岛上有些地方是不允许进入的,比如整座岛的西南端,也就是最高峰的那一侧。初来乍到的,老邢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他们也不会反驳,而其他的一些规定则是比如天黑之后不能去到海边,不能在夜晚发出大的声音,以及每个人要完成的任务和工分的增加与抵扣之类的。
玄武岛的任务当时便是捕鱼和海带养殖,这些海产品弥足珍贵,是要拿去供应内陆的大城市的。在那个买米都需要粮票的时代,海鲜这等货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的,他们的生产任务都被写在墙壁上,结合着当时的一些标语,老邢每天早上都会拿着粉笔在那框框上涂涂写写。
前三天基本都是在熟悉环境中度过的,第四天就到了具体任务了,出海这档子事情自然就是老爷们要干的了,他们的第一个任务便是钓鱿鱼。
南海盛产这种长满了触角的生物,在颠簸的海面上抛下带着诱饵的鱼钩,然后便是等待和收获,听起来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可第一天便领教了大海真正的威力。
这时候他们才明白为何老邢在一开始便会毫不客气的让男人们选择在甲板上站着,真到了大海上哪里有的商量?这是你的工作,是组织和人民赋予你的神圣任务,什么波澜壮阔的诗词到了这儿只有鱼腥味和冰冷的海水,第一天下来且不说那被晒得黝黑而疼痛的皮肤,还有那浸泡发胀变白的四肢,但是脑门子里头不停来回摇晃的镜头便能教人死活不能。
像他们这样的新人只能在甲板上干着最辛苦的活儿,也就是水手,要是大点的船那讲究可就更多了,往上那是三副二副,架助和轮助,先进点的渔船都带无线电,这样的船整个玄武岛也就只有一艘,那是跑远洋的时候才能动用的。领导层则是船长,大副、轮机长和大管轮,每一样的晋级都需要层层考核,没有若干年的经验那是想也不用想的。但是那会儿条件毕竟还是差,像他们这样的木壳船也就没那么多的讲究了。
一周下来,从一开始的兴奋好奇到疲倦和机械,男人们来的时候都是白白净净的,这会儿一个个整的都跟非洲人似得。在这里,没有礼拜天,休息日全凭天气,遇上大风大浪不宜出海的时候就在石头屋子蹲着,为了打发时间,他们也下用鹅卵石做的象棋,偶尔在夜晚来个篝火烧烤,起码鱼虾之类的不会缺。
这样的生活总是那么的重复,不知不觉来到玄武岛已经有一个月了,事情的第一个转折出现了。
那一天是老邢负责运送海鲜去交任务的时候,玄武岛上迎来了久违的休息,这个月,老天爷格外赏眼,就整整是放晴了一个月。老邢来回至少需要两天,在这两天里,他们没有人管,早上一个个都睡到自然醒,那是一种在梦里实现过的奢侈。
来到这个岛,自然便是想要到处逛逛,他们除了码头和回家的这条石阶小路之外还没有去到过别的地方。于是年轻人们相邀要好好逛一逛,吃罢饭后,四男四女第一次开始领略这里的美丽。从这座岛的任何一个方向看去,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大海,呼呼的海风和从悬崖底部一跃而上的海鸟是最好的伴侣。岛上丛生着一些低矮的灌木,这是他们生火必需的原料。
“爬山!”老皮提议道:“登上这座岛的最高点,张开翅膀,我要向远方的亲人大声的呐喊!”
“我同意!”诗人第一个赞同道:“征服,从脚下开始!”
王陵自然不会扫兴,大家都是爱玩的年纪,这一个月下来,除了那个叫郑九五的男人始终保持沉默外,其余的几人都彼此已经十分熟悉了。
四个男人,分别是:王陵,他们管他叫四哥,也有人叫他亡灵;老皮,皮匠;李牧白,诗人;那个郑九五则被诗人私底下取了个外号叫作瘟神,反正他一天到晚也不讲话。
而四个女生则是李鑫,顾海丽,还有两位叫作叶纯和颜颜,她们四个以李鑫为中心,在这岛上除了修补渔网之外还要负责家禽和家畜的喂养,岛上有一座集体小农场,现在那也是她们的任务之一。
好似是一场踏青,要是在内地,这个季节也该是冰雪逐渐融化小草发芽的时候了,可惜在这里一年四季都是热。走着走着,这个话题似乎有些让人伤感,想家。家?或许真的像老皮说的那样,也只能是登高眺望远方了。
经过那座白色的建筑时,王陵又多看了一眼,那个倒塌的十字架,怎么看都有些不和谐,豁然间他瞟到十字架的下方那个黑乎乎的窗户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一阵头皮发麻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于是他便也盯着那双“眼睛”看着。
“四哥,干啥呢?”老皮见他发愣,扯了他一把,王陵这才回过神来,收回自己的目光恢复了神色道:“没事,就觉着那屋子空着挺可惜的。”
“就是!”诗人也跟着说道:“我们住着的那石头屋就堪比当年江姐蹲的渣滓洞,一到晚上那海风呼啦啦往里头灌,要是赶上下雨,里头估计漏得都不成样了,怎么这么一幢好端端的三层屋子非要放着白浪费,咱们要不合计合计跟老邢提个要求,搬这儿来?”
“这么大间屋子住着怪渗人的,”顾海丽怯怯的说道:“我听我姥姥讲过,一些空着的屋子日子久了里面就会被一些脏东西给占了,我猜他们放着不住一定是有原因的。”
“朗朗乾坤,”诗人指着那大太阳道:“海丽啊,不是我说你,就冲你刚才那句话,你姥姥被打成黑五类就不冤枉,毛主席教导我们封建迷信要不得,要解放思想,破除一切迷信,做自己的主人……”
“你!”顾海丽被他气得涨红了小脸,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李鑫说道:“兴许是年久失修了,这海边比不得我们那,这水是咸的,空气都是咸的,屋子怕是早就毁了不能住人了,这岛上又缺材料,八成是座危房。”
众人这么一听也都觉得有道理,诗人耍嘴皮子大约是知道自己有些过头了,也跟顾海丽道了歉,队伍这才继续往上走。临近山坡上顶的地方,有一座小亭子,亭子里头站着一个人,老远的,王陵便挥手对他打招呼,这个人他们都认得,名叫大壮,人如其名,一米八几的大个头,一身的腱子肉。
这座亭子是二十四小时有人站岗的,每隔十二小时交界一次班,由岛上原先那十几户渔民轮流派人值守,无论刮风下雨。前阵子一直在忙,他们也都还没怎么在意,这些人都读过书,猜想大概是起个灯塔之类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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