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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子率领两千余家兵自战场左侧冲杀进来,此时的河湾战场已经不是整体一块,历阳军已经被分割成数块各自为战,仍在负隅顽抗。
只有亲眼目睹才知历阳军的悍勇,哪怕已经不成阵型,仍在一边拼命厮杀,一边有意识的自发靠拢。不过东扬军同样不弱,虽然新成军未久,但这些兵卒们却绝对不乏厮杀经验,几乎每一个都参加过不止一次的江东保卫战。
尽管东扬军已经冲散历阳军的阵型,但在局部的战场上,其实并不能占据绝对的优势。沈哲子率领生力军加入战斗,一边传令士卒们高喊着口号,一边逐次剿杀那些仍在顽抗的历阳军。有了援军加入之后,东扬军便渐渐取得了战场的控制权。
此时雨势越来越大,突然在北面战场爆发出连绵的大笑呼喊声:“张健逃啦,张健逃啦!”
沈哲子听到这话,精神亦是一振。因为时下家兵制的盛行,只有在那种大规模的举国之战中才会出现大军团的长时间对峙,而像眼下这种规模的战斗,一旦主将退避脱离战局,可以说是注定了失败。
主将所在不只是一支军队最精锐力量所在,更是整支队伍的精神核心。对于历阳军的战法,沈哲子也有一定了解。大凡两军对阵,往往都是悍勇战将率领最精锐的部曲直凿对方中军,其他部队随后掩杀,若是敌方中军抵挡不住攻势,则必败无疑!
早年的王含数万大军,就是被苏峻直接冲垮了中军。而早先负责在建康城外抵挡历阳军的宿卫军队,主将几乎尽数被在战阵中斩杀,原因也多与此有关。
而相对于流民兵的战斗风格,吴中义军因为长期没有一个统一的旗鼓号令,都是各家主人率领各家部曲各自为战。局部的小规模战斗能够占据优势,但是一旦集合成军几乎必败无疑。这也是不同地域背景,继而影响到具体的战斗风格和战术问题。
所以这一场战斗,沈哲子也是与众将商议良久,才最终制定下一个呆板到近乎可笑的战术。前锋直突,中军掩后徐徐推进,擅自离阵者当场格杀!就是这样一个呆板的战术,稳定住了东扬军的阵型,在这样一个暴雨天气、视野严重受阻的环境中发挥奇效。
“张健已亡,伏地不杀!”
兵士们再次高喊口号,在战场上横掠而过,所到之处抵抗烈度明显降低下来。越来越多的历阳军丢掉兵刃,趴在了泥浆中。
此时,徐茂的前锋队伍紧紧追蹑在奔逃的张健部曲后方。徐茂亦是深知,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杀敌,而是驱敌,要将张健远远的驱离战场,不给对方迂回折返的机会。
“杀张健者,封五等爵!”
数百东扬军前锋一路追赶,任雨水冲刷全身,他们乃是承受战斗烈度最强的一部,然而首战告捷那火热的心境却驱散全身的疲累,一直没有放弃前方的目标。
这时候,张健身边仍有数百部曲,乃是他转战南北最精锐的嫡系力量,未必没有一拼之力。然而现在战意早失,再做顽抗也未必能够扭转战局。尤其更加令张健忧心的,他虽然围攻大业关良久,但是对于大业关所拥有的兵力却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他其实很早就萌生退意,因为大业关根本不是他眼下的兵力能够拿下的。然而主公却严令他要守住东面防线,张健也只能固守下来等待援军。
然而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援军未到,他的辎重粮草已经不继。迫于无奈撤军,也是在赌一把,赌大业守军不足,又或守将不敢出战,只要能够争取一天的时间退到句容,他就可以从容布置,再无隐忧。
然而大业守军的反应敏锐,求战心之迫切,却超乎张健惯常的经验。尤其东扬军的装备精良,乃至于悍不畏死的气势,更让张健深受震撼,有所动容。
一路亡命狂奔,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停止,后方追杀的队伍终于不见。而张健并身边这几百部曲也已经是狼狈到了极点,不乏人为了跑得更快丢掉兵甲,甚至于赤足飞奔。
在一处水势稍显平缓的河湾,张健等人停下来。看到身边仅剩的这些兵众,张健真有欲哭无泪之感,过江以来,他还未遭如此大败,被人追撵得如同丧家之犬!
数千部众散尽不说,就连他最嫡系的家兵部曲,都折损了过半。相对于前者而言,后者才让他更加心痛,这些精锐悍勇又忠心无二的家兵部曲,才是他能立足于世的真正依靠。一战而没半数,实在令他心如刀绞,怒急攻心,眼前一黑便栽入了泥浆中!
“主公!”
那些家兵们见此状,纷纷涌上前将张健搀扶起来,良久之后,张健才徐徐睁开眼,视线迷茫片刻后便流露出刻骨之恨:“过江!管、弘二贼陷我至此,不杀之难消我恨!”
他口中二贼便是负责支援他的历阳部管商、弘徽,若非这两人失期未至,哪怕不能固守,他也绝无可能会遭受如此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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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虽然已经停歇,天气却仍阴沉,不时有零星雨点飘落,天地间一片潮腻。
距离那一场战斗已经过去了两天,但战场上仍有诸多尸骸在泥汪中浸泡着。上午时,大业关方向的民夫才到达此处,开始清理战场,清点战果。
这一战缴获的物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粮食不过区区几十斛,那些残破的军械辎重更如垃圾一般被随意丢弃在地上。不要说装备豪奢到令人咂舌的东扬军,哪怕大业关原本的守军对此都是不屑一顾。
战斗过后,东扬军便就地择高处驻扎,略作休整。暴雨中的战斗,烈度又是如此之强,于敌于我而言,都有诸多困扰。战斗刚刚结束,沈哲子便急命人往大业关传令调运一批药材补给来。
过去这两天里,许多兵士都出现轻重不一的流涕伤风。尤其那些在战场上身受创伤者,更不乏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已经有数十伤员因此而亡。
目睹太多生死,沈哲子仍是不能淡然,绞尽脑汁去思考脑海中不多的生理养护知识,亲自监督乃至于动手救护这些伤员,然而感受到更多的则是人力的有限。眼看着一个个抛洒热血,侥幸没有死在战场上的伤员却因伤病的折磨而溘然长逝,心情更加沉重。
为了避免打扰到伤员,也避免影响到大胜后的士气,伤病员都被转移到一个单独的干净营地安置。一直等到大量医师们进入营地,沈哲子才离开了这里,开始整理战报。
这一战乃是当之无愧的大胜,张健残兵逃窜,余者几乎尽数不得免。战场上杀敌千余,俘虏则更多,经此一战,历阳军张健部可以说是完全被打残,战果可谓辉煌。除了历阳叛军之外,尚有大量被裹挟的民夫,有的死在了战阵上,有的逃窜各方,单单在战场上投降后被擒获的便有千余。
在准备交往京口行台的战报中,沈哲子将这些民夫单独立册,并未归于战俘之中。虽然这样一来战果会有削减,但沈哲子还是不忍心再给这些丹阳乡民施加戕害。一旦被归为战俘,便意味着这些人乃是历阳叛军余孽,不只再难返回乡土,日后还会被当做罪民承担沉重的劳役压榨,此生再无希望。
虽然这些民夫侥幸未被列为战俘,但眼下也无治民之所来安置他们,只能先收容下来,等待战后再遣返各自乡土归籍。这些被裹挟的民众,不乏有全家遭受叛军戕害者,一俟被解救出来,便有人哭嚎着请求坑杀那些叛军战俘。
此类的请求,沈哲子都是置若罔闻。他愿意予这些民众善意,但并不意味着要做他们的复仇工具。历阳军这些士卒们都是久经战阵,只要加以整编休养,就可作为劲旅继续投入战斗。即便是不做战兵,打撒后分布在乡土间,也是极为难得的劳动力。尤其经此大乱,江东必然要元气大伤,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实在没理由再去戕害人力。
战果虽然惊人,东扬军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战损主要集中在徐茂的先锋营,足足有四百多人战死。其他各营折损再加上战后伤病减员,东扬军也付出了近千条人命!
这是战争应该付出的代价,尤其对东扬军而言。他们被吴中乡人寄予厚望,成军之初便击败了骁勇之名震慑整个江东的历阳军,取得历阳反叛以来第一场大捷!经此一战,没有人能再小觑吴人惧战,他们没有辜负乡人的信任,用血肉铸成了威名!
这一场战斗的胜利,若着眼当前,乃是打残了历阳部东路军,挽救了已经颓败太久的形势,让整个平叛的局面得以开朗起来。而往更长远去看,是打出了吴人的信心,他们并不是什么亡国之余,他们是这一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愿以血肉捍卫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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