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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既是台辅执政,又是相当一部分豫州乡宗所仰仗的首领,在公在私,褚翜都有太多需要权衡的地方。
身在他这样一个位置,必须要有面面俱到的能力,比如眼下甚至就连他的堂弟褚季野都指责他作为台辅执政,在郗鉴这件事情上处理的不对。可是他又能怎么办?
公事上,方伯私相授受的恶事屡屡发生,使得中枢权威荡然无存。私事上,不乏豫州乡人想要归乡经营,淮南那里却多作掣肘,尤其沈维周执于厉法勒人,完全没有一点情面可讲。
身为一个台辅,褚翜已经是不乏失职,作为乡伦首领,同样要承受众多不得志的乡人指摘。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连从容退去都不能,因为就算他大度放权,接手他权柄的人也绝不会有相忍的心肠。与其公器付人而自身随波逐流,他还不如迎难而上打拼出一块立足之地。
就像这一次的徐州权位交接,沈维周甚至连试都懒得试。而事实上,就在前一段时间还不乏豫州乡众前来游说褚翜,希望他在这方面不要施加阻挠,以期与淮南关系稍作缓和,铺垫乡众北归的道路,而褚翜对此也是保有一定幻想的,然而事实还是给了他一个极大的讽刺。
台臣们私下里不去拜会郗鉴,但这种私情交际其实又哪里是褚翜能够控制得了的。正是因为过往这段时间大量的吴人被清扫出去,使得台臣主体便成了青徐豫兖等地人家,而因为徐州权位私相授受的问题,使得各方都不同程度的遭受了损失。
所以,冷落郗鉴可以说是一个共同的决定,而不是哪一个人的主张。
当然这件事当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罪魁祸首,那就是眼下正在广陵的沈维周,但欺软怕硬人之天性,面对这种形式,真正在位的台辅都还没有明确流露态度要进行声讨,谁又敢贸贸然向沈氏瞪眼。所以这当中积攒下的怨气,自然加倍向郗鉴倾泻而去。
“徐州事务,关乎各方,非你能论。季野你也不必再多作分心旁顾,这段时间认真挑选旧好佐员,开春之后,先往宣城赴任。年关之际,我将会提议宣城王出领左卫,提防石头,有此呼应,宣城诸多事务你也能尽快入手。”
面对日趋严峻的形势,台辅们也渐渐不再指定什么虚妄的大目标,而是专注于眼下,像是此前的整顿台城、清扫在畿吴人势力,都是这种思路的产物。
此前褚季野出掌会稽,控制吴中腹心,理论上看起来算是不错的安排,但实际上能够发挥出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吴会之地最精华所在还非甲兵,而是钱粮,但是沈氏等吴人多年来的经营,藏富于民,使得无论什么人就任吴会,只要不能获得吴人的认可,便很难插手最核心的钱粮调度。
所以与其再将褚季野安排在会稽强求一个名分,实际却只能做些缉捕乡野匪徒的琐事,还不如放弃这一块鸡肋,用在更实际的位置上。
眼下建康的形势,实际是褚翜与诸葛恢双头执政,各自拥有一批拥趸。双方也是以建康为界而左右各自布置,蔡谟因此前妄论颇损声誉,因此被安排去了晋陵,京府的刘超同样是琅琊人,诸葛恢的儿子诸葛甝以琅琊长史而掌管侨郡事务。
建康以东多被青徐人家占据,那么褚翜自然要重点经营建康以西,将褚季野召回安置在宣城便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布置。周谟代替卫崇出任护军,以石头城为中心开始大力整顿宿卫。
原本历阳的庾翼也是一股值得倚重的力量,可是此前庾冰的自作主张令得台辅们陷入极大被动,各方都极为不满。而褚翜作为执掌局面的人,就算有心缓和关系,但却不得不考虑其他方面的影响,所以干脆将原本庾翼手中的宣城收回来,由自家掌握在手。
对于堂兄的安排,褚季野不置可否。大概是因为不在时位,他多多少少还存有一些理想情怀,觉得眼下最重要还是内外通力合作光复晋祚为主。
在这方面他是比较羡慕旧友杜赫,能够从于所愿显迹江北,而他既然承惠于家族,这种时刻也就难得自由,要为家族所缚,对于堂兄的安排没有拒绝的余地。
“有一件事,我也要向你先作通声。来年台中针对吏务还会有更严监察,届时会有巡使走访乃至常驻郡中,严察政务,失职者即刻解职论罪。这一次将由京府刘世瑜主持,他是一个怎样人,也不须我再多言。到时候,你自己要记得检点。还有随员拣选方面,应以德行为先,待到各县出缺,即刻补缺入事。”
江北徐州那么大的动作,台中不可能没有反应,但若直接针对徐州,难免流于意气之争,而且未必能够占到优势。
徐州恶事的发生,本质上还是台中对地方事务的失控,所以想要缓和乃至于彻底杜绝,还是要从根子上做文章,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可是眼下的江北,是台中影响不到的地方,那么也只能先将江东郡县更作巩固。
这原本就是台辅们商定好的步骤,先巩固住中枢的事权,然后再次第向外扩散,覆及整个江东,继而再反制江北。
可是沈维周强势入主徐州之后,也逼得台辅们不得不加快步骤。原本褚翜所主持的整顿吏治,已经给他积攒下不小的众怨,这一次动作还要更大,可以想见必然会有一些反弹和骚乱。
褚翜身在这样一个位置,自然也不会担心众怨问题,但是这当中还牵涉到一个利益分配问题。所以他与诸葛恢稍作会谈,还是决定双方俱都不直接参与,而是让刘超这样一个刚正不阿、力图恢复皇权的人来主持。
刘超这个人,性情上虽然有些孤厉,但在私德上却是无可指摘,且不徇私、不留情,正是主持这种事情的上佳人选。往年被排斥散置,那是因为担心其人作风太刚猛,或会破坏局面的问题,但眼下是沉疴而用猛药,好坏在此一剂,也就无需再顾虑太多。
褚季野闻言后便点了点头,明白所谓的德行为先、补缺入事,意思就是这一次随员挑拣,德行声望还在其次,最主要是能关照各方,挑选可以信任的人,借着这一次的整顿吏治将郡县严控起来。
关于明年的吏治整顿,褚翜又交代诸多,这是台中反制方镇的重要一步。虽然都下宿卫在高层将领方面已经经过一轮清洗,但在底层的凝聚力仍然堪忧,想要凭此对抗淮南、徐州两大强镇百战骁勇精锐那是做梦。所以对于江北的强臣威胁,重点还是要通过政务手段解决。
沈维周就算再怎么势大跋扈,台辅们如何施政他总无从置喙。就算这一次的吏治整顿会砍下一大批的吴人地方官,但主持此事的乃是一个公正而不偏倚的刘超,就算吴人因此受创良多,那说明官员本身素质极差,并不是台辅们有意打压,也达不到方镇兴兵劝政的程度。
所以这一次的计划,也并不是什么阴谋权斗,而是实实在在的阳谋。就算目下再怎么着重边功,也不可能完全罔顾江东吏治的败坏。而在时下任官者,又有几个是勤恳尽责、清廉如水?
就算会因此误伤一部分侨人,但自有其他侨人群体替补进来,反而能够将一些不得志的侨人更加团结起来,成为严格控制江东的可靠力量。
当然,计划是好,就怕意外。在讲完了正式事务之后,褚翜稍作沉吟后又说道:“你在宣城,政务之余不妨去见一见庾稚恭。这段时间,历阳多有阴蓄甲戈的迹象,我担心他那里会有躁动。”
褚季野听到这话,不免悚然一惊,涩声道:“局面已经危机至此了么?历阳如今名为西户,实则已成内藩,已无边事侵扰,庾稚恭阴作私蓄,他是打算做什么?如此肘腋之际,台内怎能坐视如此悖行?”
褚翜闻言后便苦笑一声,也不知该要怎么向褚季野解释。此前因为庾冰之事,台中跟庾家闹得非常不愉快。
虽然这件事庾怿没有参与其中,但自家兄弟被如此摆弄一番,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亲自上表台中建议将庾冰夺职发往荆州,由他自己亲自教训。言外之意,他们庾家人不需要外人管教。
这件事还是皇太后发声应付过去,而后庾怿又用兵汉中,暂时无力东顾。否则单单一个沈维周便弄得台辅们头疼至极,再加上一个庾怿,他们将会更加寝食不安。
说到底这件事也让人气闷,明明上次摆弄庾冰最狠还是沈维周,结果人家两镇仍然合作亲密,甚至南阳沈云率众前往襄阳助战汉中,看不出撕破脸的迹象。反倒是被动应对的台辅们,被弄得里外不是人。
无论如何,双方因此生隙,台辅们也不好对庾家兄弟再作逼凌。而庾翼就借着这样微妙的时机,在台城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台辅们也都忌惮不便细问。
至于其人究竟意欲何为,褚翜他们也都是不乏忧虑,担心庾翼再跳出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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