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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叫了一声“云姨”,满心酸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随着皇后娘娘进宫,这些年见了太多悲喜,年纪大了,心也冷了,很想劝你们不妨退一步,男人总免不了三妻四妾,只要他心中有你也就算难得,毕竟陛下又不是不让你嫁给去病,况且正妻是公主,让你做妾也不委屈你,换成其他女子大概早已经欢欢喜喜地接受了,本还有些恼你不懂事,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中还不知道进退,让大家都为难。”
我知道善解人意、顾全大局的女子应该退一步,可这已是我唯一所求。
云姨道:“听去病言语间提起你时,感觉很是飞扬的一个人儿,可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忽觉得我们不该恼你。也许你们更像我们年少时的女儿梦,‘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得偿心愿?就是当年传为美谈的一曲凤求凰,司马大人还不是终究有了新欢,负了卓文君?人终究要学会对现实低头。”
我说道:“我永远学不会对现实低头。”
云姨叹道:“去病的性子就不说了,没有想到你的性子也是这么刚硬!”
霍去病一入宫就一直被一众年轻武将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我与他身份相隔如云泥,根本不可能同席,他看到云姨一直随在我身侧,神色**释然不少。
两人隔着灯火相视,满庭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金彩珠光,都在我们眼眸间淡去。这一瞬,我觉得我们离得很近,近得他心中的千言万语我都懂,可我们又离得很远,远得我再伸手也似乎握不住他的手。
刘彻笑对霍去病道:“朕早已命人为你建造一个长安城内最好的府邸,不日即将竣工,有了新家,却还独缺一个女主人”
我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这早已经是预料中的一幕,不可能躲得开,也无数次暗暗给过自己警示,可不知为何手却依旧簌簌而抖,酒珠飞溅而出,落在崭新的裙裾上,点点滴滴,晕湿的痕,仿若离人的泪。也许明日我就该离开长安了,在这个天潢贵胄云集之处,在这个最大、最繁华的城池内,容纳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却容不下我的幸福
也许确如李妍所说,我是属于草原大漠的,那里虽然没有生于富丽堂皇庭院的芍药,却长满了可以仰望广阔蓝天的芨芨草
脑中想着草原大漠的千般好处,身上的血液却在变冷,冷得我怎么克制,整个人仍然打着战,杯中的酒,点点滴滴,滴滴点点,只是落个不停。
满席的艳羡嫉妒与不屑都凝在霍去病身上,可他却冷意澹澹下透着痛。刘彻笑看向席间坐着的众位公主,刚要开口,霍去病蓦地起身,上前几步,跪在刘彻面前,重重磕了个头,碎金裂玉的声音:“臣叩谢陛下隆恩,可臣早有心愿,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府邸不敢受!”
霍去病的一番话,竟然是一个终身不娶的誓言。刹那间,一席寂静,针落可闻。各人面上神色不一,不明白对一向奢侈的霍去病,一个府邸怎么就如此不能接受?他平常从刘彻那里接受的赏赐,比府邸贵重的多得是。对自小锦衣玉食的霍去病,打匈奴和一座府邸有什么相关?
我震惊地抬头看向霍去病,心中似有一丝喜,可更多的却是痛,慢慢地那丝喜也变成了哀伤和疼痛。手中握着的酒杯被捏碎,心太过痛,手上反倒一丝痛楚也无,只觉掌心温热,鲜血一滴滴落在裙上,所幸今日穿的是一件红衣,暗影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妍又是诧异又是震动,卫皇后眉头微蹙,唇边却是一个淡笑。唯独刘彻一如起先地平静,依旧笑看着霍去病:“古人云‘成家立业’,先有家,才好谈立业,你已经大败匈奴,功绩卓着,足以名传千世。至于说彻底歼灭匈奴,连朕也未曾如此想过,只打算将他们驱逐出漠南,让他们遁去漠北,再无能力侵犯我大汉一草一木。”
霍去病望着刘彻,身影一如这秋夜,凉意潋潋,暗影沉沉:“臣心意已定。”
刘彻盯着霍去病,眼神冷凝如刀锋,帝王气魄尽显,在他的眼光下,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霍去病却依旧望着刘彻,面色冷漠淡然。极度的安静中,四周的空气仿佛胶凝在一起,透着越来越重的压迫,半晌后,刘彻忽地大笑起来:“罢了!如你所愿。朕把府邸给你留着,待你认为匈奴已灭时,朕再赐给你。”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刘彻退让了,霍去病赢了,可这算怎么一种胜利?胸口疼痛,眼睛酸胀,有泪,盈于睫。但怎么能让他们透过我,看破霍去病呢?抬头望向天空,天角一弯昏黄的如钩残月,几颗微光星子,眼泪又一点点渗回眼睛中,心却仿若飞鸿,轻飘飘地飞出,刹那已是关山万重外,飞向那个我们曾经并肩驰骋的草原,当日即使后有追兵利箭,我们也是畅快的
似乎从极远处传来一声轻叹,云姨幽幽道:“去病真的说到做到,不是你,谁都不会娶。”
晚宴散后,云姨直送我到宫门口。霍去病已经等在马车旁,隔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和马车,两人凝视着彼此。
我心中滚滚,泪意阑珊,今夕何夕,竟恍若隔世。
云姨一言未发,静悄悄地转身离去。
我收起心中诸般情绪,跳着向他挥挥手,一个灿烂的笑容,快步向他跑去,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直接扑到他怀中,抱着他的腰,悄声嚷道:“宫里的菜不好吃,我没有吃饱。赶紧回家,再让厨子做点儿好吃的给我。”
霍去病紧紧地搂住我,也笑起来,原本神情凝如黑夜,刹那又变回了往日的那个朝阳男儿:“我们这就回家。”
身侧经过的官员,怕惹事的都不敢多看,撇过头匆匆离去,一众平日敢于议事的文官都露了不屑之色,只有金日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眼中却全是笑意和温暖。有人用似乎极低,却又偏偏让众人能听到的声音哼道:“大庭广众下,成何体统?”
霍去病脸色一冷,看向说话的人,那人立即畏惧地缩了缩身子,继而又一副绝对不会怕你的样子。
我握着霍去病的手,笑向他皱了皱鼻子,也用让大家隐约可闻的声音道:“不知道哪里跑来的疯狗,四处乱吠。人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总不能再去回咬畜生,姑且由得畜生去叫吧!我们也听个乐子。”说着还故意做了个倾听的表情。那人想开口,可一说话不是表明自己是逗我们乐的畜生吗?他悻悻地闭嘴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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