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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见贾赦只是挑了挑眉,仍旧不说话,不由得皱了皱眉,道:“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家和史家都传了话儿来,说是赶明儿就把东西送来。赦儿,姻亲们都如此慷慨了,咱们自家人可不能吝啬了,不然得让人家怎么看咱们,你说呢?”
“老太太这话倒是让我诧异了,荣国府难道还缺摆设不成?祖父和老太爷在外征战多年,留下的好东西还能少了?那些东西不都存在公库里,园子里需要的话,老太太只管开了库房去取便是了。再不济,您那私库里的好东西也不少吧,还用得着跟我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张嘴?”
赦大老爷摊开了双手,摆出一副无奈的嘴脸,道:“当初老太爷没了的时候,留下的东西我是一件儿也没瞧见啊。倒是有几回去荣禧堂,在老二那里见过不少。唉,老太爷偏疼小儿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谁叫我没生的一张讨人喜欢的皮呢。便是老太太你,库里面的好东西,也没一件儿给到我的吧?”
“唉,这分东西的时候想不起来我,如今用得着了,倒把我叫了来。老太太,老二啊,做人不能如此不厚道。”大老爷的面色痛心疾首起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搭在额头上,“我这人呢,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你们既然都不厚道了,那我哪还厚道得起来,你们说呢?”
大老爷将那句“你说呢”回给了贾母他们,便收敛了脸色,施施然地靠在椅上,目光冷淡地看过去。这几个也是贼心不死的,修建省亲别院的时候,没能从老爷他手里抠出银子来,便把主意打到了他库里那些好东西上。真是,也不提前看看他们有多大脸,不管不顾地就伸过来,让老爷他不挨个儿抽回去,都不好意思。
合理的要求被回绝了,这孽种说话还那么难听,将他们一家三口都骂进去了,贾母的脸色能好看得了才怪。只见她一张老脸涨得猪肝一般颜色,站起来举着拐杖就打过去,口中狠狠斥骂道:“孽……混账东西,给我跪下!”
“啪”地一声,却不是贾母拐杖敲到了大老爷,而是大老爷随手扫下桌几的杯子,正砸在贾母前进的路上,生生止住了她的脚步。若不是贾母还记上回抡拐杖吃的亏,即便是气急败坏也仍旧留了小心,说不得就又要闪一回腰了。
“大哥,你岂能如此忤逆,还不快快跪下向老太太认错。”贾政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到贾母身边,却没急着去扶亲娘,而是指点着赦大老爷喝道:“这是咱们的母亲啊,大哥你的孝道呢?竟然还要跟老太太动手了,你这是想做什么。你若是敢再放肆,就别怪兄弟我不给你留情面……”
“政儿,不要跟他说了,我只恨自己命苦,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啊……老太爷啊,你快带了我去吧,你倒是安生地一走了之了,只留下我这般年纪了,竟然还要受儿子的气……他、他、他竟然还跟我动手啊,我这当娘。的都被砸了一身……”
贾母在茶杯砸过来的时候,便被气得一哽,险些没背过气去。身体摇晃了两下之后,被王夫人和丫鬟们大呼小叫地扶住,便干脆软倒在她们身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起来。一声声悲从中来的哭诉,直听得丫鬟们也都红了眼眶,陪着老太太落泪。更是有几个胆儿大的,暗中恶狠狠地瞪着赦大老爷。
在这片混乱之中,赦大老爷站起身来,一把拨开义愤填膺的政老二,沉着脸缓步来到贾史氏她们跟前,冷声道:“老太太,我以为,你早就该知道,我是不吃你这一套的。所以,还是省省这眼泪吧,别再把眼睛苦出毛病来,到时候可就看不见你的宝贝儿子、孙子了。”
“呃……”贾母闻言便是一噎,也再哭不下去,当即撤开挡在眼前的帕子,一双老眼清亮地盯着大老爷,咬牙道:“畜生,你如此不知孝悌,不通人伦,就不怕我告到朝廷去?便是今上再如何器重宠信于你,想也不会在这上面包庇,你就不怕遭报应?”
“怕啊,老爷我都要怕死了。”赦大老爷嘴上说着怕,手也怕怕地拍着胸口,可那语气里却全是戏谑。眼瞅着贾母更沉了脸色,他方蹲下。身来,语气轻缓地道:“呐,登闻鼓就在午门之外,老太太你可以随时去敲。你也是进过宫的,总不用老爷我给你带路吧?”
“哦,对了。本朝从太。祖爷起便定下了,凡是敲响登闻鼓的,不管是否有冤屈,也不管是何身份,都要先挨八十大板再说。老太太啊,不是我劝你不要去,你这身板儿,这岁数儿,怕是经不起那八十板子吧?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总是在圣上跟前有些脸面的,我会帮你求求情。八十板子是太。祖爷留下的规矩,免不了,但咱们可以换人替你啊。”
赦大老爷说到这儿,一回头笑眯眯地向贾政招招手,道:“这不是还有老二吗,老爷我虽是个不孝的,不打算替你挨板子,但老二却是个孝顺的,替你挨板子这事,他定然是甘之如饴的。啧,不过老二这身板儿也不结实,不知道那八十板子挨下来,还有没有命在啊。”
“当然了,这也没关系,老太太你不是还有宝玉呢嘛。那孩子可不得了,衔玉而诞可是有大造化的,区区几十板子于他来说,怕就跟挠痒痒一样,挨了也就挨了。若是你们心疼他,那就让他跟老二分摊嘛,一人只有四十大板,保准挨罢以后,都还能活蹦乱跳的。”
贾母的手狠狠攥着鸳鸯的腕子,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雪白的腕子上露出血痕。她此时的面色倒是缓了些,声音虽仍气得有些颤抖,可却比方才稳得多了,道:“畜生,你别以为我治不了你,只要你还是我儿子,你就得尊着我这老太太。不然,说到哪儿去,你也翻不了身。”
“我是朝廷钦封的一品诰命,国公夫人,宫里还有个做太妃娘娘的亲孙女儿,什么时候不能递牌子进宫,何苦去敲那什么登闻鼓?只要我进了宫,便是太上皇的大明宫,当今圣上的养心殿去不了,总能到太后、皇后、太妃宫里坐坐的吧。到时候,我这么个年近七旬的老婆子往宫门口一跪,便是那最尊贵的几位,怎么不都得问问我缘故。到那时,我看你有什么下场。”
此时贾母已是怒气,却反倒能更冷静些。而让她能在盛怒之中冷静下来的,正因为赦大老爷提起了贾宝玉。那是她的命根子,但凡有一点点能威胁到宝玉的人或事,她都要先将之掐灭了。这孽种还想叫宝玉去挨什么板子,简直是痴人做梦。
“哟,老太太果然是老谋深算的。”赦大老爷闻言却并不惊怒,反一拍巴掌想着贾史氏挑起了大拇指,笑道:“既然你已经想的这么明白了,那就去做吧。有些事啊,没有亲身体去实践过,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行,还是不行的。”
说完这个,大老爷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打算走人。路过对他怒目而视的政老二是,还颇为好心情地拍了拍他肩膀。直到回了荣侯府,赦大老爷的脸色才垮下来,窝在书房里趟起地来。
妈蛋,贾史氏要去告状,老爷他该怎么办?!
别看大老爷在那母子、婆媳三个面前潇洒得很,对告状之事一点不在意的模样,但其实……赦大老爷也明白,在绝大多数不知情的人眼里,他就是贾史氏的亲生儿子,对她忤逆不孝便是罪大恶极的。若是贾史氏真的告上去,老爷他十有八。九落不了好。便是有祜祜保着他,在朝臣们的群起而攻之下,老爷他也少不了吃些挂落。至少,对名声上有碍。
当然,赦大老爷本身并不担心名声问题,他以往那么些年作下来,已经没剩下什么名声了。大老爷在意的是儿女们,贾琏的仕途才刚刚起步,迎春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琮哥儿虽然还小,但也已经知事。贾史氏一状告上去,怕是对几个孩子都有影响。
“有难题,找祜祜。”思来想去也没个辙,赦大老爷干脆一拍巴掌一跺脚,做了这么个决定。左右,但凡是老爷他自己解决不了的,去找祜祜就准没错儿。
这边赦大老爷有了决定,没心没肺地睡觉去了,只等明儿一早便进宫,好好跟祜祜讨教法子。而荣庆堂的等,却直亮了一整夜都没熄。
贾政就想不明白了,事情是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的?明明他们是打算从贾赦手里,捞一些陈设物件儿,以便能在太妃娘娘归省的时候,好好给她壮壮面子。至于那些东西日后是不是真的会归还,那还用说吗?都已经摆到太妃娘娘归省的园子里了,那就是已经献给娘娘了,哪还能再还回去?
可这怎么被贾赦一阵子胡搅蛮缠,就变成老太太要去告贾赦不孝了呢?
政二老爷冷眼瞅着贾母脸上变颜变色,心中再一次对这个母亲失望了。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却还是不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眼看着太妃娘娘归省已经迫在眉睫,却不知道说正事,先是纠缠这邢氏等人,后又轻易被贾赦激怒,忘了初衷。
这真是……她还能干成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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