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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轻轻揉着膝盖在榻上坐下:“这你倒不用担心,黄粱一梦,卢生在梦中娶妻生子,举进士,累官舍人,迁节度使,为相十余年,八十而卒,结果梦醒之时,主人家的小米尚未蒸熟,沉渊比之黄粱一梦犹可,你才来了几日,人间恐怕只是眨眼工夫。”
话说得在情在理。
展昭默然,顿了一顿,犹豫再三,话还是出口:“端木,我怎么感觉,你并不想走?”
端木翠一怔,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只是想说,不用那么着急而已。”
展昭原本那一说,只是心存试探之意,想不到她竟直认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再答,顿了一顿,忽觉焦躁,忍不住道:“我已经来了很久了。”
黄粱一梦,所指为何,他并不是不知,但是看别人容易,落到自己身上,想镇定却难。在沉渊已耽留许久,开封府怎样,包大人怎样,公孙先生独对妖兽,又会怎样,念及至此,归心似箭,恨不得肋生双翼,须臾得归。
话一出口,即悟得自己说得重了,见端木翠低头不语,心中好生不忍,待要说些软话,又不知从何开口,想了想一声轻叹,默默退出了军帐。
帐外天色惨淡,阴云压顶,似又是风沙漫天之兆,展昭静静伫立,心头不知怎的,竟起了空落之感。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了声响,却是端木翠扶着帐壁过来,展昭待想伸手扶她,她略略避开了去,却拿眼看住展昭,认真道:“展昭,我们就只待一夜,明晨就走,好不好?”
展昭见她如此恳求,心中难过,越发觉得是自己刻薄了她,心中内疚,默然不语。端木翠见展昭不答,还以为他是不愿,又急急道:“只一夜,你信我,不会误事的。”
展昭待想说什么,那头阿弥已引人端着食鼎过来,一时不好多言,只是轻轻点头。端木翠面上露出淡淡笑意来,阿弥紧走几步上前,将端木翠扶将进去。
帐外只剩了展昭一人,待想进去又觉不妥,只得先回军帐。帐帘一掀,一眼便看到帐角覆着的帷幕,这才省得旗穆衣罗尸身尚在此间,只得出来向兵卫交代了,遣人将尸身移走。
一番折腾,又费了许多工夫,待得人清,心下疲惫,想到方才与端木翠似是言语不合,只盼她莫要多心才好,正心乱如麻,忽听到帐外有人叫苦不迭:“阿弥姑娘只说将军要拐杖,又没说什么样的,要怎么做才好?”
展昭心中一动,掀帘出去,两个兵卫正凑在一处愁眉苦脸,见展昭出来,吓了一跳。展昭微微一笑,问起缘由,这才知方才阿弥出来,匆匆交代了两人给端木翠准备一根拐杖,三言两句,便打发两人去做。原本一件简单事,只因是“将军要的”,经了两人千沟万壑的脑瓜子,变得异样复杂。须知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领导点到为止,做人属下的就得多行一步多想一分面面俱到,一根拐杖,要金的银的铜的还是木头的?何等样式?要雕花不要?要刻山水鸟儿不要?是长些好还是短些好?粗些好还是细些妙?
这么简单件事,两人寻死的心都有了。
展昭心中好笑,打发两人道:“你们去寻根丈长木头来,我来做便是。”
两人巴不得有人应承,乐得屁颠屁颠去了,不多时便寻来根藤木,入手轻便,只藤身有些木疙瘩。展昭寻了把趁手的刀子,将藤身细细削过,又用粗粝磨石打磨一回,打眼一看,只是普通拐杖式样,展昭想了一想,微微一笑,掏出袖箭,以箭尖为刻刀,在拐杖把手处刻了幅小画儿。
俄顷刻完,将藤屑轻轻吹去,唤了那两人进来,将拐杖交出去。那两人大失所望,因想着:还以为做出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宝贝来,原来就是这么个木头木脑丑模样的。
只是事已至此,也只得忐忑着交了上去,见阿弥收了,半天帐中没有旁话,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依着端木翠的意思,找根能拄的木头便好了,哪管你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
这一日再无他话,杨戬忙着审问那名朝歌细作,只到端木翠帐中坐了一回,见她提不起兴致,原本想问的话也只得按下不提,因想着:让她多休养两天,届时再问不迟。死而复转这种事,终归蹊跷。
夜间,展昭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时,风声又起。展昭卧听风声,正渐渐有了睡意,忽听到端木翠声音,一惊而醒,再仔细听时,却又没声了,轻轻走到帘帐处掀看,就见阿弥一人站在场中向外张望。
展昭心中奇怪,想了想,穿戴齐整了出去,唤阿弥道:“阿弥姑娘。”
阿弥忙回转头来,乍见展昭,似是想到什么,面上一喜。
展昭便知她是有事:“怎么了?”
阿弥指向外头:“展大哥,你跟着我们姑娘吧,她一个人拄了根拐杖出去,也不叫我们跟着,也不叫杨戬将军知道,只说是有事。硬要跟着,她还着恼了,发了好一通脾气。姑娘先时遭过刺杀的,虽说那细作落了网,外间也有巡卫,但是再出事怎么办?展大哥,你不如偷偷跟去看看,千万别出事才好。”
展昭心中一惊,忙道:“我知道了。”
急向外走了两步,又折身回去拿了巨阙和穿心莲花,不及再跟阿弥说什么,急急追出去了。
追不了多久就见到端木翠,她一个人,拄着那根拐杖,走走停停,并不匆忙。此时,安邑的主街之上空空荡荡,只一轮冷月亮洒下淡淡光来,连巡卫都不见一个,她的大氅被风扬起,露出单薄纤弱的身子来,直叫展昭忍不住想上去替她把结带一根根扎好。
她倒是浑无所谓的,在街中央站了半晌,抬头望了一回月亮,又拄杖到墙边,伸手去摩挲斑驳墙皮,过了许久,轻轻叹一口气,低下头去,额角抵住墙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展昭怔怔看着,心中似是猜到几分,却又说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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