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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松义这个人,金总见过几次,金家可能批量盛产儒雅绅士,金少爷是据说的儒雅,齐管家是亲眼所见的儒雅,四十出头,保养得很好,深鼻狭目,有些狐狸相,麦色皮肤,头梳得光洁,总而言之算是个美叔叔。金求岳暗搓搓地联想了一下他的小学文化库,心想这位叔叔要在处朋友文学里,搞不好也能跟金少爷配个CP……
唔,这个拉郎很棒棒,反正比少爷跟露生好多了!
露生见他神神鬼鬼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担心:“你们要说账的事情,我就先走开。”
“干嘛?”
“我什么身份,怎配听你们说账呢?”露生似乎早习惯了被人看轻:“齐管家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要嫌弃的。”
求岳摆摆手:“现在我是少爷,老子说了算。”
露生心中感激,此时救太爷要紧,人手能多一个是一个,也顾不上这些了,只是看金求岳那一张横劲的脸,又是扑哧一笑:“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仔细他今日拿大,他若是借口不来,你还要三顾茅庐呢!”
齐松义没有拿大,他来得很快,金总懒得跟他客套,一把拉了他进书房,露生也跟进来。齐松义果然瞟了露生一眼,但是坚持儒雅人设不崩,他面不改色,当做无事发生过。
三个人围桌坐下,求岳落座便问:“家里所有房产店铺,还有多少,都盘点清楚。”
齐松义道:“少爷是打算倾家荡产去赎老太爷?”
“也算,也不算。”求岳看看露生,“我和露生商量了一下,光花钱肯定没用。如果上面只是为钱,直接查封我们家的财产就行,还用得着我们自己去献吗?”
齐松义有些意外,自少爷病倒之后,所有人都说不中用了,他也没有对金求岳寄托什么希望,没想到少爷的能干还留着两分。
他的语气有些黯然:“正是如此,铁矿已经被封了,现下咱们手里没多少倚仗,只还有江北两个厂子,大马路一个洋行,这三个不在查封之列。石市长办事还留些情面。”
“留着有用吗?爷爷还不是给关起来了。”
“那少爷打算怎样?”
“该捐的还是要捐。齐叔,我记得咱们家原本在句容还有一个老厂?”
这是露生提醒他的,金家起自句容,先开纺纱厂,后又改作毛巾厂,后来金忠明随张静江北上,这个小小的毛巾厂就一直让班头管着,半死不活,年年交些定例而已。金忠明几次想关了厂子,又觉得发家的地方,动了怕坏风水,也就不大过问。
“有是有。”齐松义忖度道,“但是不中用,那边效益很差,自从上海三友毛巾畅销全国,其他牌子的毛巾哪里卖得动,日本人不就是为着嫉妒三友才把他们烧了吗——”
他是聪明人,自己的话说了一半,已经完全明白金求岳的意思。
一二八事变,三友公司惨遭焚烧和轰炸,真正是大伤元气。求岳和露生那夜看见的大火,正是三友仓库被焚。行业霸主倒下,也是行内人新的机会,齐松义心中立刻翻转了无数来回。
“所以我才让你现在盘点账目。”金求岳看住他:“爷爷说你不光管着金公馆,还负责看顾账目。”
齐松义略略扬起下巴,唇边衔了一缕幽深的笑:“这个不敢,少爷的账,我们是从来不知道的,我手头所过,皆是经太爷见过的明账。”
求岳心中好笑,露生没说错,这齐管家心里倒有小九九,看来金少爷过去没少给他吃瘪。他快人快语:“这时候别说鸟话,齐叔,我不问暗账死账,只问现在明面上的。我要知道我们手里的这些破烂小厂,哪些库存充足,哪些原材料充足,哪些还保留着交易渠道。”
齐松义不料他问得这样分明,眼中略略有些惊奇,亦有些赞许之意。
少爷人虽傻了,但能干确实没丢。
他微微点头:“既然这样,您坐。”
金总毕竟是学金融管理出身,又在行业里耳濡目染多年,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商业管理是随着经济发展不断累积经验的,后人的经验永远比前人多,因为他们经历过更多次政策与投机,更多次爆炸式增长、更多次风暴与泡沫。
金求岳穿越了八十年,这八十年是自汉唐至清的两千年也不能相比的一段金融爆发史,现代经济就从这八十年内起飞。他的历史确实烂透了,但金融盛世的熏陶给了他另一份外挂,那就是对资本运作的深刻理解。
资本的运作方式是不断创新的,对产权、债权和商品价值的理解,后人永远比前人来得高瞻远瞩。
从后人的眼光来看,金家的经营思路实在太杂了。
中国市场是一个单纯的市场,保守的经营理念和守成的民族特性,令这个市场的绝大多数参与者都表现出强烈的盲从性,同时也表现出一贯的退缩性,金家是最富于典型性的例子。面粉厂、染厂、纺织厂——这些投资完全是跟风盲从,你做这个我也做,你挣了钱我也要挣,与其说这是基础工业的萌芽,不如说它们是资本滚动的另一种方式。赚钱之后就囤积成地产和金条,当然也膨胀成银行和钱庄。
金忠明还想搏一票大的,选择了军火,结果触了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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