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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与数字相对立的
斑点,饥饿的光
上升到脸的边缘
你看清了,他就是那个人
7
石桥街上,一个较为偏僻的拐角处,由于房檐遮住,光线极为阴暗。小小替母亲抓完药从水池子那里走上来,买了两斤小白菜,半个冬瓜。他看见那个擦皮鞋的人正缩成一团,头上戴顶草帽。他坐上空凳,将沾满泥土的皮鞋伸了过去。小小的皮鞋像凉鞋,鞋面有些洞。风可以透进去,不窝汗,春夏秋三季都可用。那是高峣送他的礼物,小小很爱惜。
一只鞋刷净了,鞋面发着光亮。这时小小发现刷皮鞋的人是一个残疾人,行动不便。这个人始终低着头,用布清除鞋帮上的泥块,上油后,用刷子均匀地擦抹。小小看不清这人的脸。当他穿上鞋,付钱给这人时,这人不收。小小又递过去。“不用。”这人闷声闷气的声音使小小感觉他是平平。他走出了十来步回过头,那人也在看他。十几年过去了,平平的样子已难以辨认,但小小感到的是一种和外貌关系不大的东西,那东西使他牵肠挂肚,不忍离去,但小小还是忍住了不过去相认。平平不认他自有平平的道理。他的童年属于平平,有这,就够了。生活是单向的,不可逆转。过去的岁月,就像房子宜拆不宜修,他终于消失在街尾。
江边的鹅卵石,在小小和乃秀的脚下没有声息地陷进沙子里。江水拍打岸,趸船上泊着船,江上行驶着船。汽笛,轻烟弥漫飘着云彩的天空。昨天乃秀送小小回家,一直送到江边。乃秀说,她对小小父亲的死没有想到,她不相信他真会选择死。
难道他不是自杀?小小反问。
乃秀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她扯到自己剥开皮蛋的事上,说发现皮蛋上不是松花,“小小,你猜,是什么?”
“什么?”
“是骷髅,蛋上是一个个骷髅!”她说肯定有人用骨灰和碱包蛋,然后专门卖给她。
怎么会呢?小小漫不经心地说。乃秀太神经过敏了。她说得有板有眼,把一篓皮蛋扔到江里。
“你父亲自私、软弱,不可能自杀!”乃秀又把话题转向父亲的死这个问题上来了。小小的手被乃秀握住,他觉得很别扭,就抽了回来。“你父亲,不,你母亲对你说过我吗?”乃秀问。
小小肯定的口气回答:“没有。”看着乃秀失望的神情,他很解气,心里很舒服。这天下午四点左右,小小从外面回来,他刚踏上家门前的台阶,正待推门进去,却听到虚掩的门里有脚步声。他的头偏了偏,从玻璃窗窗帘的空隙朝里一瞧,怔住了。母亲没穿衣服在房间里走动。她掀开门帘,像小小父亲还在时一样,探头望里面。那双木板拖鞋被她踩得叭叭响。母亲骗了我,在我的面前,她总装成一个生病需要侍候的卧床的病人。小小想起每隔两天一次的洗澡,母亲坐在大黑漆木盆里那副神情,他真想一脚踢开门,闯进去。母亲站在镜子前,她抚摸自己,镜子朝门可以瞥见她如痴如醉的脸,半醒半睡的脸。接着她取出一把木梳,开始梳头。她的头发稀疏,有许多白发。她梳着,时不时停下,仰脸望屋顶。她的腰并不粗,晃眼一看,背影像一个少妇,这和小小给她洗澡时感觉很不同。小小不愿再看下去,天知道,接下来母亲会怎样做。他想起高峣,高峣的手在自己身上的移动,那种心悸瞬间传遍全身。小小呆站在那儿,什么都会结束的,自己别去想。
他在太阳照着的街上走了很久才回家。母亲躺在床上,“小小,你脸色不好,一身是汗,出了什么事?”
真是破天荒地,母亲居然关心起他来。他说他在呼龟石街上瞎走走,乱看看。
“小小,让我看看你。”母亲隔了一会儿又问,“你见了什么人吗?”
小小没理母亲,走到厨房用水冲洗了脸、身子、脚。他从茶壶里倒了杯水,喝了下去。
“过来!”母亲仍在叫他。她说,“你有事瞒着我。”母亲有几天了都没和他说话。小小想,有什么好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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