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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很大,间或还有炸雷,那响动,说句糙话,真能把死人震活了!锦书打小就怕打雷,逢着雷雨天就蔫了,什么事都干不了,躲在床上让嬷嬷捂耳朵,要不就往耳朵眼里塞棉花。如今不行了,做人家的奴才还由得你捂耳朵?太皇太后喜欢四平八稳,响雷劈到你头顶上也不许动。她在里边咬牙绷紧身子忍着,到了外头就顾不得了,痛快的缩脖子打激灵,一手按着耳窝子,一手招廊上的宫女过来。
“姑姑。”小宫女屈屈腿儿,“听姑姑的示下。”
她说:“给我拿把油伞来,我得上寿膳房去。”又问,“你见着万岁爷了吗?”
小宫女摇了摇头,“没见着。”言罢赶紧取伞去了。
锦书站在正殿前看着雨帘儿发呆,胸口憋闷得难受,她抬手轻轻捶了两下。微一踅身,不经意间瞥见皇帝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着,长身玉立,昂扬之姿宛若天人,就那么眯眼看着她,脸上神色复杂难辩。
“万岁爷怎么在外头站着?仔细着了凉。”她说,一板一眼的蹲了蹲身子,“奴才伺候主子进暖阁歇着吧!”
皇帝微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不敢劳您的驾,您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姑姑,只要孝敬老祖宗一个人就足够了。”
锦书没遇着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有些懵了,傻站了半晌才道:“奴才愚钝,不知哪里办得不妥惹您生气,请万岁爷恕罪。老祖宗是奴才的主子,万岁爷更是奴才的正经主子,万岁爷有什么旨意,奴才即刻承办去,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莫名烦躁,他转身看着檐外的雨幕,狠狠地吁了口气儿。心道真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她哪里不妥自己不知道,偏要叫他提点?这不是作践他是什么?他堂堂的万乘之尊,天威不容亵渎,却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哪里来的胆子!
锦书心里直抽抽,摸不着底,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那背影,只觉隔着宇宙洪荒那样的遥远。她很想问问,为什么他就是和她过不去呢?他缺乐子,哪儿找不着?旁的不说,就昨天来太皇太后面前哭穷的内务府司晨就很有意思,张嘴“您哪,您哪”,简直是口吐莲花,惹人发笑。为什么偏要寻她的茬?她原就像个消遣的玩意儿,愿意就搭理搭理,不愿意就撂开手去,眼不见心不烦就成了,何必每回都咬牙切齿地恨不得生吞了她,杀又不杀,就这么虎视眈眈的,这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么!
小宫女取了伞过来,见他们在说话,吓得不敢挪动,只远远顿住了犹豫不前。锦书看她不愿过来,只得举步上前,才走了一步,胳膊给皇帝猛地拽住了。他瞪着她,凶态毕露,斥道:“你是哪里学的规矩?朕不发话,你敢擅自离开?”
锦书被他一喝涨红了脸,心里本来就油煎似的,如今往油锅里泼上一盆水,登时就炸开了。她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委屈归委屈,也不跪,身条儿挺得笔直。
皇帝看她那样愈发拱火,冷笑道:“你真有骨气,原来是朕小看你了!”
廊沿下但凡能听见他们说话的,早就敕剌剌跪了一地。锦书觉得丢了份子,犟劲儿也上来了,她板着脸乜他一眼,“请万岁爷治罪,奴才没有不从命的。主子是要凌迟还是暗鸩?再不济,奴才可以自裁,这会子一头碰死也成。”
皇帝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头指着她,渐渐不受控制地颤起来,“你……你,好个你!”
二总管长满寿和李玉贵猫在值房里偷着往那儿瞧,长满寿说:“大总管,这架势像要打起来了,咱们爬过去求主子息怒吧!”
李玉贵白了他一眼,“没眼色!你要邀功露脸也别挑这会子,作死不寻个好日子,怪道二把手当了五六年呢!你过去试试,我不挡着你升发,你去呀,看万岁爷不把你肠子踹出来!”
长满寿挠着头皮喃喃,“这怎么话说的?”
“不明白啊?”李玉贵缩回了头,叉着腰道,“万岁爷心里窝屈了五六天,回来不撒出来非得憋病了不可。你别操心,这通躁发不了多久。我是摸透了,他老人家对锦书不会怎么样,对咱们可就不一样了,你瞧他杀太监手软过吗?你要不想留着吃饭家伙了,你就去吧!”
长满寿被吓得连连摆手,“不去了,何必寻这晦气呢!”
那厢皇帝干瞪着眼,对锦书无计可施,他撂了句狠话,“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怕死就不说那些个顶撞的话了,锦书昂了昂头,纤细的脖子拉出个秀丽的弧度,眉间放得平平的,不冷不热地说:“万岁爷是要把我推出午门去,让全天下人看我身首异处的样儿?成啊,我擎等着护军来抓我。”
皇帝拿这死犟的脾气没辙了。认识她说久不久,可她的性子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实打实的吃软不吃硬。你要和她摆谱,她连命都能豁出去。他可不敢再往狠了说了,她的哏劲儿一上来,届时撞墙上吊,那可怎么好!
“谁说朕要杀你来着?你能不能改改你这臭毛病?”皇帝真怕她轻生,忙话锋一转道,“朕没让你死,你就得活着。宫人自戕是什么罪过?你要敢寻死觅活的,叫朕知道了,泰陵棺材里躺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得挖出来鞭尸。”
外面突然一个炸雷,就像活生生劈到了她的天灵盖上。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又倏地想起了眼下的处境,还有漂泊在外的永昼,一颗心就像被人揉碎了,结实踩了两脚似的,霎时就偃旗息鼓了。人在矮墙下啊,没法子。你再横能横得过皇帝去吗?认命吧,好好活着,兴许还能图一图将来。
她不情不愿地低头肃下去,“万岁爷您圣明,奴才听明白了。奴才谨遵圣意,不敢有半点违背。”
皇帝一看她服了软,自己也算挣回些面子,赶紧顺着竿子往下滑,便道:“成了,起身吧。再有下回,朕绝不容情!”又招呼远处跪着的宫女,“把伞拿来。”
那宫女打着颤的躬身把伞呈了上来,皇帝看着锦书问:“你这是要上哪去?”
锦书敛神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要上寿膳房瞧菜去。”
皇帝把伞接在手里,却并不递给她,对那宫女说:“再寻一把来。”
锦书颇感意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敢多问,只得垂手静待着。
李玉贵对长满寿一吧唧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儿吧?你要是去了,万岁爷脸上挂不住就得严办锦书,办完了心里又疼,然后就恨上你了,迟早得宰了你!要是咱们全装没看见,万岁爷在锦书面前压根摆不上谱,闹过一阵就过去了,这样多好,大家高兴。”
长满寿摇头道:“咱们爷成了这样,真没想到!”
李玉贵嗤笑道:“你等着瞧吧,这算什么?还有更出格的呢!指不定啊……”他朝坤宁宫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儿早晚也有受牵连的时候。”
这儿李总管侃侃而谈着,边上的长满寿哟了一声,“这是怎么的?万岁爷要上哪儿去?”
李玉贵回头一看,皇帝和锦书一人拿了一把伞,看那架势是打算撑起来啊。李大总管惊出一身汗来,着急忙慌按住头上的帽顶子,三蹦两蹿就飞奔了过去,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还有个肥得流油的肚子,跑起来居然一点儿都不含糊。
他近前来打千儿,“主子,您这是要排驾?请主子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叫人升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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