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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床上猛地坐起,浑身冷汗,想也未想,穿好衣服,站在地毯上。她想起沈远那个电话,越来越不安。
她轻脚轻手推开已睡着的维维安的房门,拿了她放在手提包里的车钥匙,来到停在花园旁的那辆银灰色小车前。
在一个上坡处,她往右转弯,进了六层楼高的一幢破旧房子前的小街,雨下了起来。
她噔噔噔地跑上顶楼,转动手中的钥匙,将门打开。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她打开了灯。
沈远侧卧在床里侧,手上、身上都是血。血溅到墙上、床单上、地板上。他以前说过,割腕自杀,让血流尽……她紧靠墙闭上眼睛,感到喉咙哽塞,心跳加快,快停止了,便用左手指甲掐右手虎口,直到她痛得叫起来,才松开,才睁开眼睛,一把推开浴室的门,对着盥洗盆吐了起来。她拉亮了灯。
浴缸边拉着塑料帘子,一直垂到地上。她慢慢移动步子,走近,拉开塑料帘子:一个人躺在浴缸里,鲜红的水淹没了全身。
是沈远,他眼睛闭着,嘴闭着,死得硬邦邦的。
她倒退一步,吸了一口冷气。
火车急驶过的声音穿过房子,直冲她而来。
那一池水清澈透底,没有可怕的红色,沈远苍白的脸斜露在水上。她走上前去,摇沈远的肩膀。他一下从浴缸里坐起来,双手掩面。
我没死,你很失望,对吧!好一阵,沈远才开始说话,难道我这辈子真差个手捧鲜花的黑衣寡妇在坟前假惺惺地哭泣?他一把扯下塑料帘子,扔在地上,水滴溅得他和她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他光着身子从浴缸里迈到地上,不知是冷还是激动,浑身直哆嗦,那个器官缩得像根小虫,可怜又可笑地吊在腿间。
她抹了抹脸上的水滴,一字一句地说,沈远,我真的受不了,不是对你,而是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她抓住门把手,摇晃的身体才没有倒下:我此生此世再也不想见到你。
沈远脸变形地呈菱形状,看着地上的塑料帘子,像个拔了毛的公鸡,全身皮肤惨白。
她心软了一些,动了动身体,想向他靠近,但她的双脚定在那儿了。她问自己,为什么不赶快逃开,她不明白在等待什么。
驶回那幢熟悉的房子。她没想到,维维安披了件米色风衣坐在路旁石阶上,抽着烟,明显在等她回来。
见她把车停在门口,维维安走了过来,替她打开车门。
他死了?
你别问了,好吗?她几乎是哀求。
雨早停了。漆黑的街道,路灯照着仍然湿漉漉的路面。她背靠着车座合上眼睛,隔了一会儿,说,他要是死了,可能我就不会离开他了。可是他……他,她说不下去,真的,他还不如死了的好,那样子,她绝望地想。
那么你跟他上床了?这么长的时间。维维安尖刻地问,扔掉了手里的烟头。
她疲倦、无力地垂下了头,没有否认,也没承认,维维安你问得太多了点,你在这个时候,多么不该这么说啊!
维维安没有再说话,她示意她越过车闸,移向左边的座位。
坐上驾驶座后,维维安猛地发动,她的丰田克雷西达车嗖的一下用大油门冲了出去,开上半夜无人的道路。偶尔对面疾驶过一辆车,车灯晃过她们的眼睛时,一霎间什么都看不见。
那幅画在她书桌前暗白条的墙上挂着,她有什么必要一直带在身边呢?车子在潮湿的马路上飞快地驶着,经过一个个紧闭门窗的书店、咖啡馆、旅馆、麦当娜快餐店,展览馆、画廊、超市商场,她们穿过泰晤士河,又从滑铁卢那儿折回。凌晨到天亮时分,整个伦敦都在她们的车轮下滚过,她和维维安都未系安全带,任凭车子向前驶去。那是一群鸟,你也可以认为它们是鸽子,它们互相抓住脖子或尾巴。像空中特技跳伞的叠罗汉一样扭在一起飞着。也是的,有什么必要带在身边呢?
她记得维维安当时说的话,你真怪,喜欢这种画?从哪里弄来的?她还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维维安的:是它自己从《魔鬼词典》这本书里跑下来找我的。
车子驶进一个圆形马路,转着圈、尖顶、圆顶的建筑拱门,还有那蓝红色拼凑的米字旗,都在阴森可怕地注视着这辆仿佛没人驾驶的车。地铁标志闪着亮光。街道上连一个流浪汉,一个酒鬼也没有。越过泰晤士河,穿过广场,穿过那些古色古香宫殿式的建筑,穿过那最后一批盛开的康乃馨花。
城市,冷漠地耸立在四周,毫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几个人在发疯。
这是个可憎可怕的世界,我们无法选择要不要来。这是谁在说话?
远远地她看见了大本钟,一点不错,指针正在凌晨四点上。高高的纳尔逊将军的塑像渐渐清晰,又渐渐模糊。天快亮了,她感到脸上流下滚烫黏糊糊的液体,她想,那可能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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