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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屋子里,一面是坚固的木栅门,三面俱都是遍布污痕的矮墙,阴森潮湿黑得如同在地窖里。地上的石板冷气逼人,墙角满是看不见的苔藓和爬虫。一股类似牲畜的恶臭,混合着强烈的尿味和霉腐臭味,冲得马坡头脑发胀。
马坡用手肘努力支撑着身体,半卧在薄薄的一堆碎枯草上。他瞪大了眼睛,徒劳的紧紧盯着木栅门外面,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清。耳边一直有轻微的滴答声,他不知道是屋角渗水掉落的声音,还是从自己疼的发木的伤口里流下的血,滴在地面的声音。他无力的握了握拳头,用力的咽了口干涩的口水,脑中的风暴不停地在刮着。
一个时辰前,他还走在襄武的街头,挑着菜担沿街叫卖。行至一个少人的小巷内时,却有四个冷面的黑衣人,仿佛从地里钻出来似的,毫无征兆的突然一拥而上擒住了他。他竭力挣扎反抗,当即便捱了好几下凶狠的老拳,不由被牢牢挟住,随即便被蒙住眼睛带到了这不之名的地方。
蒙眼布还没摘掉,便有个沙哑的声音,逼问他从何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有几名同伙。马坡一脸的茫然,不停地表示自己是无辜之人,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那沙哑的声音冷笑一声后低低说了几句。
马坡被人一边一个抓住了胳膊,随机被摘了眼罩。他忙睁大眼去看,只见一间不大的屋里,点着两盏鬼火样飘忽的灯。屋里站着五六个人影,都是凶眉恶眼,杀气腾腾,墙边一个案子上,摆着大棍、刮刀、粗麻绳、压人的杠子等等凶器。地上一个火炉里,烧着烙铁、钳子和火箸。马坡惊恐的瞧着,感觉像进了阎王殿似的。
“我们已经暗中盯了你两整天了。为什么捉拿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一五一十的都交代出来,你到底是哪里的细作,执行什么样的任务,我保证平平安安的送你离开,不会动你一个指头,怎么样?”
为首一个圆脸扁鼻的人,俯身抄起了烙铁,不紧不慢走了过来,一对细小的眼睛里,闪着噬人的寒光,逼视着马坡。
马坡听出了这正是适才那个沙哑的声音。他勉力镇定了心神,辩道:“大老爷,这从何说起!我早已禀告过了,小人不过是个菜农,贩卖些菜蔬过日子,实在不知道什么细作,大老爷莫不是认错了人,小人真是冤枉的!”
那人眯起了绿豆般的小眼,乍一看脸上似乎没了眼睛。他面无表情,只是将烙铁举到面前,噗地一吹,吹得通红的烙铁猛地发亮,火星四溅开来。
马坡心被揪紧。他也不再说话,慢慢地低下头去。随即他又猛抬起头,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原来那烙铁已经紧紧地压在他的前胸之上,一股青白色烟雾腾起,鲜活血肉被活活烫焦而发出的吱叽声响,让人牙根发酸头皮发麻,锥心疼痛让马坡浑身剧烈颤抖,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涌出眼眶,若不是他的胳膊被人牢牢攥住着,就几乎要当场瘫软下去。
“啊!……冤,冤枉啊……”
为首那小眼之人一怔,没想到马坡还有些硬气。他扯开嘴角,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将手中烙铁重重地扔进了火炉里,“给我好好招待一下。”
随着他的脚步远去,几名恶鬼般的黑衣人扑了过来。马坡被狠狠的毒打摧残了一顿,打的他浑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连手指头都生生的掰断了六根,马坡却仍然叫着冤枉,随后就被单独扔进了这个狭小低暗的牢房里。
马坡无力的委顿在地,心中沉重却不断的给自己打气。像是过了千年万年后,从木栅外,远远地传来了擦擦的脚步声,马坡猛地睁圆了眼支起了身子,一颗心复又被揪紧。
哗啦啦声响,粗大了铁锁链被解开,“咣啷”一下,木栅门被推开,两个黑衣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将马坡架起来便拖了出去。马坡疯狂大叫,却毫无意义,不一会便又被拖进了方才被审问的那间屋内。
房内除了一众凶神恶煞的黑衣汉子和沙哑声音的小眼之人外,还多了一个缠着青色头帕的羌人,不要说在场所有人都对羌人毕恭毕敬,便是那小眼之人对那羌人言语之间,也很是熟悉和客气。
“你就是马坡?”
羌人负着手站的笔挺,隐在跳跃飘忽的灯火里,看不大清楚面孔。听他的声音,少了几分小眼之人那种阴冷,却更多了些威压。
看样子,这便是首脑了。马坡忍着浑身的伤痛,不顾一众虎视眈眈的目光,只紧紧盯着羌人,带着哭腔道:“大老爷!这实在是,你们认错人了呀,小人真不是什么细作。”
羌人不紧不慢道:“你在襄武街头连着两日挑担贩菜,卖出去的菜寥寥无几,到了晚上却住宿在客栈里。而且,还指定要住在更加整洁的上房里,那么一晚上的住宿钱,怕是要抵上你半个月的菜钱。你住了两晚,大半月都白忙活了。所以我想,真正的农家子弟,怎会如此阔绰大方不知节俭,还是,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菜农?”
马坡一身的白毛汗,让他直打冷颤。百密而一疏,他行踪举止已经非常注意,也没有出什么岔子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却在这不为人所注意的层面上,露出了破绽,一下子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马坡脑中急剧转动,挣扎犹豫良久,想到家眷子女皆在主人手中,不由咬着牙强辩道:“我只不过贪图享受了些,确实不该,但也无论如何不能说我是细作,大老爷,这不是强行逼供吗?”
“好,既算你是个贪图享受的菜贩子,那么,中午时辰,为何与人在北城小街内鬼鬼祟祟的交头接耳,还写了这么一张纸条?你说,这纸条准备呈交给谁?”
羌人示意左右,将一张薄薄纸片递到马坡面前。马坡低头溜了几眼,那纸上正是自己的亲笔所写:“阴平回军约四五千,主力未回,兵力未曾得知。”马坡心中大骂那该死的同伴,说什么口述的话,怕会忘却又担心主人信不过,死活非要自己写个字条,如今落在敌手,生生的是个把柄和铁证。
“我不认识这张纸条,大老爷,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啊!”马坡骨碌碌转动的眼睛里,透着深深的不安。
“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随着远处一个声音传来,四名黑衣大汉抬着一口薄木棺材从外面走了进来,咣啷一下,放在了马坡面前,马坡拿眼略略一瞧,面色登时变得惨白。不过他一时顾不上心中的惊惧,只目瞪口呆的看着在场所有人全部躬身肃立,然后向刚刚进来的一个少年人行礼。
“参见都帅!”
马坡疑惑不已。这少年样貌平凡,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罢,怎么连那看似大头子的羌人在内,都对他毕恭毕敬,而那少年却若无其事,显然是习以为常了,难道,这么个半大小子,才是这些如狼似虎般的凶神真正的首领?
“我内衙虽然建立未久,但不出手则已,出手则必要要所斩获。”那少年身形瘦小,虽然貌似手无缚鸡之力,却已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他略略扫视左右,见左右忙不迭的点头,又接着道:“据报主公即将班师,我等岂能徒耗时间,空费资银粮饷却一无所获,而辜负主公的殷切期望?”
那小眼之人正是祁复延,羌人乃是多柴,少年自然便是冯亮了。当初他服完了郎中开的三副药剂后,仍然昏迷不醒,高岳一怒之下便即亲征武都。待多柴、祁复延皆已行动自如时,冯亮仍是未起。众人便已为他准备后事了,岂料又过了五日,冯亮命不该绝,竟然自己悠悠的醒转了过来。
彼时,狄道、临洮二县反叛,李虎据首阳坚守,飞书求援,韩雍领兵北讨狄道而去,形势一时严峻。留守襄武城内的正副守将,乃是孙隆和才被提拔的吴夏,见冯亮醒转,也觉得颇为振奋,到第二日,见冯亮已经能说话顺畅了,孙隆便在榻前亲自提笔而就,写了封喜讯报知高岳,并晓谕全军,大肆宣扬我陇西军福泽深厚,必能逢凶化吉云云,用以提升士气。
冯亮没有出事,多柴、祁复延二人,最是欣喜不已。不说三人是一起从生死关头闯过来的亲密关系,便是公私两层上来讲,冯亮在,内衙必将会是陇西军重要的一方衙门,谁也不敢轻视;冯亮不在,内衙就算照样运转,也觉得资历低人一等,罩不住场面,说话都没有分量似的。
冯亮醒了,仍然当仁不让的还是内衙最高长官,都指挥使。多柴和祁复延,乐滋滋地做副手,上面有强有力的主心骨,下面有一群精挑细选的骨干,还怕什么,大展拳脚的机会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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