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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听到罗泽南的这话,原本还算平静的蒋益澧,更是霍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道:“先生,亏您还一直替他着想,而那位,却早变了个人,只顾自己升官,早忘了同乡之情,忘了儒家读书人的原则了。”
他的一席话,说的众人均瞠目。大家都知道,蒋益澧口中的他,指的便是湘军的统帅,糊南巡抚曾国藩。
罗泽南闻言大怒,叱责道:“芗泉不得胡言乱语,有辱抚台大人的清誉!”
蒋益澧却是冷哼一声:“先生,众所周知,如今的湘军,原本就是湘勇。所谓湘勇,乃是湘乡的团勇,原本是奉湘乡知县朱孙贻朱县令之命,老师和刘蓉刘孟容、璞山兄和信南兄,四人一同出资兴办团练,创建湘勇。可如今,我们这些还是湘勇吗?跑到长沙府跑到岳州府也就算了,至少还是在糊南,可现在,跑到这武昌来了?我们还是原来的湘勇吗?”
不待众人回应,蒋益澧慷慨激昂地接着道:“早就不是了!叫什么湘军?保护武昌?为什么我们湘乡人要守卫武昌?就为那即将大厦将倾的满清王朝么?如今谁不知道,大清已经要完了。”
听着这酣畅淋漓却又大逆不道的话,一旁的王鑫也插嘴道:“芗泉兄说道兄弟的心坎里了!老师,学生也不知道如今我们在这武昌城中做那螳螂挡车之举,为的是什么?我们的根可都在湘乡,而不是这武昌。我们当初带领家乡的子弟,训练团勇,初始目的,也不是为了效力朝廷,而是为了保护乡土。”
蒋益澧歇了口气,接着道:“先生一直教导我们,要有读书人的气节。读书便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如今,我们湘勇在做什么?从长沙府逃出来,退守岳州的时候,为了筹集兵饷,将岳州府境内的周围州县的乡绅大户全部强行摊派,搜刮乡绅的家产,稍有不从便趁黑抄家,完了再放把火一烧了之,再诬蔑是贼兵所为!如今,更是困守武昌,在城内横征暴敛,摊派兵饷,城中的乡绅和百姓已经苦不堪言,痛恨我们湘勇!”
他说道这里,众人均是暗自点头,默然不语。而罗泽南也不好反驳,毕竟蒋益澧说的都是实情。
罗泽南曾经劝过曾国藩多次,可曾国藩只是听听,根本就不予理会。也是,整个湘勇都牢牢地在曾国藩的掌控之中,他能对罗泽南还算尊敬,已经算可以了。因为,罗泽南感觉到,自从曾国藩受刺杀以后,性格大变,变得急功近利,是非不分,只求结果了,此刻的曾国藩,已经不是刚开始办团练的那个曾国藩了。
想到这,罗泽南不禁自己也心动起来,确实,如今自己在这变了味的湘军中,还有何意义呢?已经不是当初自己想要的保家卫乡,治军平天下了。
他这一犹豫,旁边的王鑫立时瞧见了,趁机道:“先生,我等都是您的弟子,当初都是追随您一道编练湘勇,抵挡长毛贼兵。可如今,湘乡老家早就已经被圣国占领,而如今我们也看到,他们待湘乡的百姓都还不错。我们还留在这里,为了什么呢?只为某些人的升官发财么?”
蒋益澧也道:“是啊,先生!如今弟子听璞山兄所说的才知道,璞山兄家中给他寄了数封家书,命其回乡,但都被曾国荃派人截获,一封未收到。直到昨日,曾国荃的大舅子酒后说漏嘴,璞山兄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家书都被曾大人命人拦截。不但璞山兄,我们皆是如此!曾大人可谓用心良苦,生怕我们知晓家乡的情况,看来,他很清楚家乡的变化,有些害怕啊。”
他这一说,李续宜、罗信南、刘腾鸿、杨昌濬、钟近衡等人都是神色如常,看来均是知晓此事,唯有罗泽南脸色大变:“什么?璞山,芗泉说的可是真的?”
“先生,此事千真万确!璞山也是昨日才偶然听到曾国荃的大舅子醉酒后所说,然后趁扶他回营时偷偷在他床下找到了被截获的家书。其中也有师母写给您的几封。”王鑫不再多说,因为,从罗泽南的脸上,他已经看到了一种怒火。
他清楚,罗师平素修心养性,可不是一种轻易动火气的人。但这位曾大人实在是做得太过了,他这明显是防范罗师及自己这些罗师的弟子们了。
罗泽南的确怒火中烧。
这个曾剃头!
当初,自己是看湘乡县令朱孙贻的面子,率领湘乡团练前往长沙府城,援助当时任团练大臣的曾国藩的。剿灭长毛贼留下的余孽和浏阳天地会乱党之后,便准备回湘乡的,是曾国藩以师之礼待己,让自己深受感动,加上也想创立一番事业,便率领众弟子和一手带出来的湘勇,投奔了他的帐下。
当初,面对巡抚大人骆秉章的高官许诺拉拢,他都没有向其靠拢,而是一心一意跟随曾国藩。没想到,就算这样,还是遭到他的猜忌和提防。
这种感觉,让罗泽南很是痛苦。
想到这一年来,不断战死的弟子李续宾等人,还有上千的家乡子弟战死他乡,罗泽南便觉得自己跟随曾国藩是一个错误。
也罢,既然这位曾大人不再信任自己,而正好粤贼又可既往不咎,这些弟子们看样子又都是眼巴巴地想让自己带头,领他们离开武昌,回乡过安稳日子。既如此,便遂了大家的愿吧!
“既如此,愿意回湘乡的,便随罗某回乡吧!既然决定要走,便趁粤贼围城之前,今夜就偷偷出城,以免避影响曾大人的守城了。愿意留下的,好自为之!”罗泽南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愿随先生一道回乡!”除了李续宾外,其余的众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
次日一早,昨夜一晚没睡好的曾国藩,还是强自早早起来。正准备舒展下筋骨,猛地听见曾国荃跌跌撞撞地猛推门跑了进来,大喊道:“兄长,不好了,兄长……”
“老九,是不是粤贼围城了?”曾国藩不满地喝道:“都是一营哨官了,还这样慌里慌张的,如何能成事?”
“不是,兄长,罗师和璞山、芗泉等人都走了。昨夜偷偷地缒城而出,离开武昌了,留下一封信,由克让转交给兄长你。”曾国荃哭丧着脸道。
“什么!?”曾国藩浑身一震,一个趔趄,幸好被曾国荃扶住,才没摔倒在地。
“老九你说什么?仲岳怎么会突然离我而去?”曾国藩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兄长,你看这封书信便明白了。”说着,曾国荃将握在手中的书信递给曾国藩。
曾国藩颤抖着,打开信笺,确实是罗泽南的笔迹。
匆匆看完,曾国藩面色大变,哀叹一声:“罗泽南一离开,我湘军便算完了!湘军完了,武昌城也完了,整个大清都完了!”
他霍地想起什么,抓住曾国荃的手,急道:“老九,你马上带人骑快马,朝咸宁方向追赶,一定要拦住罗泽南,将他带回来!记住,就算是绑着,也要将他绑回来!”
曾国荃呆了下,面带疑惑地问道:“兄长,这,这不好吧?罗师再怎么也是国葆、国华的师长,算起来也算是国荃的师辈,而且又在湘军将士们中的领头人物,强行绑他,会闹成兵变啊?”
”糊涂!又不是让你杀他,绑着他好好地带回来。正因为他是湘军的灵魂,才不能让他走啊。宁愿囚禁他,也不能让他离开!还不快去,将他请回来,我要好好向他解释清楚。哎,湘军离不开他,我也离不开他啊!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曾国荃忙领令人而去。
身下独自一人的曾国藩,嘴里喃喃地道:“仲岳,不是曾某不相信你,而是这粤贼实在是太过强势了。相比朝廷,他们待百姓还要好,孰是官孰是贼?湘乡的百姓都奉那贼头为救苦救难的神明,你说,这样的情况我敢让你这般只读圣贤的大儒知晓吗?敢让湘军将士们知晓他们的家眷都过得很好吗?”
“我不能!我要掌控这批精心训练的湘军,我只能隐瞒。只能激励将士们,辛苦训练,奋勇杀敌,才能杀回糊南,杀回湘乡老家,解决受难的家乡父老。仲岳,不要怪我,你可知道我比你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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