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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非看着辛辰头也不回匆匆地走进院子以后,回到自己车边,看看时间,还是打了纪若栎的手机,那边纪若栎隔了好一会儿才接了电话。
“若栎,睡了没有?”
纪若栎轻声一笑,“你觉得我能睡得着吗?”
“那下来坐坐吧,我去你住的酒店二楼酒吧等你。”
纪若栎住在江边一家五星级酒店,二楼酒吧整个南面全是面江的落地长窗,可以远眺江滩,路非过去以后,叫了一杯加冰威士忌,独坐了好一会儿,纪若栎才下来,她穿着灰色上衣和同色的松身阔腿长裤,长发随意披在肩头。路非起身替她拉开一点椅子让她坐下,“想喝点什么?”
“跟你一样吧。”纪若栎意兴索然地说。服务生送上酒,她也并没喝,只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夜幕下的长江。
她已经在这间酒店住了好多天,26楼的大床房,拉开窗帘便是所谓的无敌江景扑入眼帘,然而孤寂地对着日出日落、月隐月现下的浊黄江水奔腾,她并没有观赏的兴致,她也不喜欢在这个喧闹得没有章法的城市乱逛。多半时间,她都是抱着胳膊站在窗前,茫然远眺,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十年前的夏天,这个城市遇到了据说百年一遇的洪水,江水涨到让所有人吃惊的高度,部队被调来参加防汛。”路非指一下滨江路的对面,“我和本地好多人一样,过来看江面差不多与路面持平的奇观,当时站在那个地方。那会儿还没有这间酒店,也没有修江滩公园。”
纪若栎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些,“你会和其他人一样参加看热闹吗?我有点不相信。”
“我过来看了,而且发现,有时赶一下热闹场合,也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当然,以他的性格不会去,可嘟着嘴一定要去的那个人是辛辰。大雨刚停,城市的渍水缓缓退去,满地犹有狼藉,她感冒刚好,摇着他的手撒娇,“就去看一眼,我同学说站在马路上就能看到轮船浮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防汛形势十分严峻,不停搬运草垫沙包等防洪装备的紧张人流车流与一路之隔指指点点的市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路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混杂在这样无所事事的人群之中,想到父亲这段时间该会如何殚精竭虑,他不禁忧心,然而侧头看着两眼亮晶晶兴奋地踮起脚尖望向江面的辛辰,他的心却莫名一松,将她抱起来举高一点,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路非脸上那个因回忆而起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刺痛了纪若栎,她牵动嘴角,讥诮地也笑了,“记得那年旧金山那边做号称规模最大的国庆日焰火晚会,所有同学都去了,只有你不愿意去。”
“那不一样啊,那是别人的节日罢了。”
“所以你的这个开心好像不止于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奇观吧。”
“你批评过我,说我从来把自己包裹得严实,从来没主动对你说起过去。”路非坦然看向纪若栎,“对不起,若栎,不是我存心要隐瞒什么,只是你这么聪明,自然也能看得出,我所有不愿意放弃的回忆,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与一个人有关系,我没办法把这些和别人分享。”
“我聪明吗?我看我迟钝得可以,才会陷进对你的感情里不能自拔,可又迟钝得不够彻底,才骗不了自己继续下去。”纪若栎只能自嘲。
“我们都没法骗自己,若栎,我试过自欺,以为我能和其他人一样,让过去的事过去,接受生活的安排,做一份干得驾轻就熟的工作,忙碌得恰到好处,既有坐在重要位置的感觉,又不至于耗尽心力,然后和一个宽容体贴的女孩子结婚,享受通常意义的幸福。可是我错了,就算没有和她再次相遇,我的心总有一个缺口,我自己没有幸福感,更不可能带给你幸福,我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久。”
纪若栎没法再维持那点不知是对人还是对己的嘲讽了,路非从来诚恳,但他的诚恳从来都是有所保留的。眼见面前总是内敛的男人突然放弃一向克制的态度,在她面前裸露关于他往昔回忆的小小神驰、痛楚与无奈,她不能不意识到,这个坦白得前所未有的姿态,似乎代表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不确定,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她只能将一个叹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三个月前从美国回来以后,你就开始不断跟我说抱歉对不起了。算了,我们留点以后见面的余地,路非,我已经请姐姐的秘书给我订了明天回北京的机票。”纪若栎拿起酒杯浅啜一口,凝视着他,“谢谢你没有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是路非想要的结束,但他当然没法释然,他沉默片刻,“我明天过来送你去机场。”
第二天,路非接了纪若栎,开到机场,一路上两人都保持着沉默,走进航站楼,路非蓦地停住脚步,只见辛辰与林乐清正坐在一侧休息区,两人都穿着灰色T恤和牛仔裤,意态悠闲地聊着天,身边搁着大大小小几个行李箱包。
路非放下纪若栎的行李箱,说声对不起,匆匆过去。
“小辰,你准备去哪里?”他一手按在辛辰肩上,声音压抑而低沉。
辛辰只觉得肩头突然重重一沉,莫名其妙抬头看着他,没来得及回答,林乐清笑着说:“路非你好,合欢是来送我的。”
路非的神情松弛下来,徐徐收回手,停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是来送人的,乐清,你要回美国吗?”
“是的,我快开学了,不能再赖着不走了。”
路非点点头,“一路平安,乐清,我先失陪。”
辛辰不经意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纪若栎,她架着副大墨镜,看不出表情地对着她这边,路非走过去,与她说了几句什么,拎起她身边的行李箱,两人一同走向换登机牌的柜台。
林乐清笑道:“他真是紧张你,你吓到他了,他肯定以为你打算玩不声不响的失踪,甚至更糟糕,是跟我私奔。”
辛辰哭笑不得,“我哪有那个雅兴。我要有一点拐带你私奔的意思,你爸爸敢放我一个人来送你吗?哎,对了,你跟你爸说话的口气还那么生硬。”
刚才辛辰与林乐清在他家楼下碰面,林乐清坚持拒绝他父亲林跃庆开车送他,一边拦出租车,一边说:“你上去吧,到了我给你打电话。”一点没有依依惜别之情,林跃庆只好叮嘱他路上注意,跟他和辛辰说了再见。
三年前在西安住院时,辛辰就诧异过,看着性格那么开朗随和的林乐清,对赶去照顾他的父亲却十分冷淡,两个人时常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林乐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摇头,“你现在看到的还好。他以前对不起我妈妈,我15岁的时候,妈妈和他离了婚,带着我和妹妹移民加拿大,后来他年年去看我们,我始终不爱理他。”
“过去的事就算了,我觉得他很紧张你才是真的。”
“是呀,我们从秦岭被抬下去的时候,你昏迷了,我可醒着,看到他胡子拉碴扑过来的样子,好像老了好多,我就想,我跟他怄气的时间也太长了点,我妈都不怪他了,妹妹更是和他亲热,只有我,不知道放不下什么,端了那么久。”林乐清叹口气,“慢慢我们算是恢复邦交了,不然这次回来,我也不可能住他这边。不过总是离亲热还差了老远,怎么想弥补也只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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