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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郡郡守瘫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会发生?堂堂白马,上上下下,竟然被三个恶贼玩弄于股掌之间?堂堂监察御史,中央御史台重要官员,竟然在白马城中,在长街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三个恶贼挟持绑架了,这怎么可能?
周围的属官、掾吏面无人色,一个个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茫然无措。
天塌了,东郡的天要塌了。此事之后果,比劫狱案严重千万倍,可以预见,监察御史的人头一旦落地,不要说东郡郡守和追随他的门生故吏们从此身陷黑暗,永无天日,就连整个河南贵族集团都要遭到皇帝和中央的疯狂打击,而山东贵族集团也必然因此受到连累,被关陇贵族集团借机穷追猛打。
白马城再遭劫难,数百人死在了践踏之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而让白马城倍感羞辱的是,那三个罪魁祸首,把从东都来的、代表了皇帝和中央权威的监察御史,像个货物一样横捆在老马上,大摇大摆的出了城。
奇耻大辱!
白马城在哭泣,而东郡郡守则在咆哮。他愤怒了,彻底愤怒了,在翟让及其同伙们的连续打击下,他被折磨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离死也只有一线之隔了。现在,不是他操控着翟让及其同伙的性命,而是翟让掌控着他的性命。
翟让已经一无所有,无畏无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鱼死网破,双方同归于尽。而东郡郡守却不愿意同归于尽,他距离水穷山尽还很遥远,就算他被罢职了,就算被追究罪责除名为民了,他很快还能东山再起。再退一步说,就算他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他的家人,他的家族,他的亲朋好友、门生故吏,依旧还能在仕途上继续发展,他始终还是贵族中的一员,与翟让这个已经被定性为“贼”的恶徒相比,有着天渊之别。
东郡郡守冷静下来之后,开始面对现实,与亲信僚属们商量对策。
首要之务是从翟让手中救出监察御史,不惜代价也要保住其性命。其次,便是调用手上所有可以用上的人脉关系,想方设法掩盖事实,减轻罪责,最大程度地保住既得利益。当然,这个郡守一职肯定是保不住了,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目前的权势保不住了,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竭尽所能保护自己,不能给对手打击得体无完肤。官可以不做,仕途可以暂时中断,但不能除名为民做个刑徒。
第一件事最为紧迫,但也最好处置。翟让之所以绑架监察御史,完全是被逼之下的反击之举。
监察御史要彻底摧毁翟让及其势力,以摧毁翟让势力来打击河南贵族势力,而以东郡郡守为首的地方势力则从自身利益出发,毅然决定“弃车保帅”,以放弃翟让势力来保住自己的利益。翟让显然是被激怒了,你不仁,我不义,既然你要我死,我也不让你好过,大家玉石俱焚。于是劫持御史,釜底抽薪,把监察御史和东郡郡守一起送上了鬼门关,把事情彻底做绝。
这件事的后果显而易见。监察御史就算保住了性命,但仕途肯定没了。发生这种事,一则说明他能力有限,处置失当,不但激化了地方矛盾,引发了白马劫难,还把自己葬送了;二则他丢了皇帝和中央的脸面,自己无能也就罢了,还损害了皇帝和中央的权威,这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责。东郡郡守也是一样,其罪责中还多了地方保护,如果他不把地方利益放在中央利益之上,全力配合监察御史,不暗中掣肘,也不会让局势恶化到如此地步。这两人的仕途都完了,运气不好的话还可能坐牢流放。
翟让也彻底葬送了自己。他两次大闹白马,不但差点把白马城毁了,还导致近千无辜者死亡,而尤为严重的是,他直接与官府对抗,挟持绑架中央官员,蔑视中央权威,罪无可恕。官府肯定要全力清剿他,其活命的时间也不长了。
玉石俱焚,两败俱伤,这已经是既成事实了,但伤亡的程度有轻重,事情还有回旋之余地,处置得好,监察御史和东郡郡守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免除牢狱之灾,而翟让亦能保全自己的势力,短期内甚至还可以苟延残喘一阵,关键就在于斡旋的策略,在于斡旋者的智慧,所以斡旋者的选择至关重要。
第二件事则是建立在妥善处置好第一件事的基础上,假如没有救出监察御史,只拿回来一个头颅,任由郡守调用何等关系都无济于事,大家一起玩完。
这天中午,在劫持御史事件发生一个时辰后,法曹从事黄君汉被紧急召至郡守府。
黄君汉没有去长街围观,虽然他第一时间接到了属从们的报讯,对鹰扬卫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捕白发刑徒大感惊讶,但他毕竟参与了之前的劫狱案,心里始终发虚,惴惴不安。突闻白发刑徒被抓,顿觉紧张,不自禁的便要考虑假若翟让被抓,供出了自己,自己又将如何自保?正苦思两策的时候,白马城突然山呼海啸一般爆发了。黄君汉骇然心惊,与属从们紧闭府门,寸步不敢外出。直到“风平浪静”了,大家战战兢兢的走出来一看,无不怵目惊心。谁能想到白马城连遭劫难,继今年的大水灾之后,竟又饱受人祸之难。
黄君汉当即意识到东郡郡守岌岌可危了。天灾是不可抵御的,皇帝和中央不会因为天灾而惩罚一郡郡守,但人祸是可以预见并避免的,而今白马城连遭两大劫难,且均源自当地恶贼与官府之间的对抗,皇帝和中央岂会饶恕一郡郡守?东郡郡守倒台了,黄君汉的仕途也就暂时中断,不得不赋闲在家,重新寻找出仕的机会,但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假若东郡郡守被追究罪责,除名为民,甚至流放戍边,那么追随他的属吏自然要受到连累,轻则断绝仕途,重则坐牢流放,前途一片黑暗。
黄君汉心情阴郁,见到郡守后,发现郡守的情绪更糟糕,虽不至于绝望颓丧,但那种日落西山的悲哀和忧伤还是让人感同身受。
翟让的心太黑太狠了,手段太过残忍毒辣了,竟然对自己的恩主下如此“毒手”,当真是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彻头彻尾的一个卑鄙小人。
郡守倒没有破口大骂以泄心头之恨。事已至此,骂也没用,先冷静下来处理危机吧。郡守委黄君汉以重任,予其以绝对信任,授权其全权负责斡旋事项,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监察御史。
“保住他的命,也就等于保住了我们的命。”郡守仰天长叹,“天不佑白马,奈何奈何!”
在官场上,有些事不能说白,即便关系再好再亲密,也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该避讳的时候就得避讳,该含蓄的时候一定要含蓄。就如之前郡守要求黄君汉秘密帮助翟让越狱一样,彼此心里明白即可,点到即止。大家都是有学问有智慧的人,岂能像个孩子一样事事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还混什么官场?
黄君汉心领神会,告辞郡守回到府署后,当即换了便服,由后门悄然离开,匆忙赶到了徐氏府上。
徐盖已经到了白马。白马爆发劫狱大案,烧毁了整整一个里坊的建筑,影响甚大,严重危及到了徐氏产业的安全,徐盖当然要亲赴白马处理危机。
黄君汉是贵族,是官僚,而徐盖虽富甲一方,却终究是个商贾,双方身份地位悬殊,所以徐盖听说黄曹主登门拜见,当即迎于府门。徐盖给足了黄君汉面子,而黄君汉倒也谦恭,待之以礼,并没有把贵族和官僚的傲慢摆在脸上。
两家在经济上往来密切。河内黄氏位居延津,延津亦是大河上的重要津口之一,距离东都很近,距离南北大运河更是近在咫尺,在地理位置上有其天然优势,所以黄氏理所当然在水上赚财富。不过贵族营商乃是一件耻辱之事,于是河南的航运巨贾徐氏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双方各取所需、各谋其利,一拍即合,合作非常愉快。有了这层密切关系,两个家族的主要成员坐在一起说话,当然不用顾忌太多。
黄君汉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白马连遭劫难,损失巨大,使君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其在东郡的时间已屈指可数,但在东都诏令下来之前,他手中权力依旧,可以做很多事。”
徐盖神情严肃,若有所思,似乎对黄君汉的这番话有些质疑。
“某不是危言耸听。”黄君汉叹道,“上午发生之事,并不是恶贼蓄意报复,滥杀无辜,而是有目的而来。”
“愿闻其详。”
黄君汉迟疑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东都来的监察御史,被他们绑架劫持了。”
徐盖的脸色顿时凝滞。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而震惊之后则是恐惧,非常的恐惧。这事闹大了,不可收拾了。
而黄君汉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如五雷轰顶,让徐盖瞬间化做了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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