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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过去问:“你们刚才看到两个女孩子,跳下去了没有,穿迷彩服的。”
没人回答她,她又问了一遍。有一个男孩才扔出一句:“没有啊。”
“有人跳楼,你们没看见。”
没人理睬她,她气得说了一句“撞鬼了”。
“你才是鬼。”
不知是谁,回了她。
她只得离开,下楼,从店大门出去,绕到阳台后边空地。真是没人。她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自己看见两个女孩跳楼的。花儿头一下子疼痛起来。也许那两个女孩全是由于她孤独无助想象出来的。
她回到店里,要了一份加冰的可口可乐,喝了一大半。她看到角落里有两台电脑,有人在上网做游戏。她提着包就走过去,好不容易有一台电脑空了,她赶紧坐下。QQ里没有什么人在找她,母亲看来还未发现她不在山城了。查与他专用的电子邮箱。天哪,有他的信!他在两小时前,早有信给她!他告诉她,当她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他家人病危得马上去机场,说不定花儿看到信时,他已开始登机去北京,抱歉,他得走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残忍地说,认识花儿,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花儿心里难受极了。他不想见她,不想在这儿见她。他有事?
什么样的事会让他马上走?
两人的事若不是他当高干的父母参与,可能不会变成如此。不知为何,当他们知道她是一个百姓的女儿时,表面对她热情,心底里那股温暖便消失了。她感觉到。问他,他不承认,说我父母不是那种人,不会非要门当户对。
可从此他不再对她说父母的事。
他也不是非要听父母话的人,可爱情真像流水一样,流来时挡不住,流走了,就流走了。她眼泪又掉了下来。以为一切都过去,可是为什么还是跟当初一样疼。
花儿看时间,他在机场,还有时间,来得及,她可以去那儿。好不容易等到一辆的士,花儿来到机场。花掉口袋里所有的钱。机场有三个终端站,登机屏幕上有好多家航班去北京。花儿坐机场火车到各个终端站,背包把肩磨出血了。花儿继续找,汗流浃背,狼狈得很,看见每个长得像男友背影的人,都觉得会是他,转到那人面前查看。不是他,都不是他,花儿急得跺脚:“上帝呀,可怜我怎么能找得到他呢?”
直到深夜两点多,当日的班机都结束了。花儿才坐在椅子上,内心一片空白,他走了,真的走了。她的手机不是全球通,联系不上母亲,中国大使馆也关门了。
椅子对面是一个香水广告,很亮的,像镜子。那里面有个穿白裙的女孩,脸色苍白而疲惫,眼睛悲哀黯淡,就一天时间,人瘦了一圈。
她吓了一跳,赶紧掉转脸去。
机场内的冷气很大。花儿的头有些发晕。机场外的芭蕉树很大,路边种满了九重葛。她想起伦敦家里也有这花,她很想念家,她想告诉四川老乡,她失败了,她找不到他,可她把老乡的电话也弄掉了。
机场人员给睡在椅子上的花儿搭上毯子,他们奇怪这个女孩子一个人在这儿,不像要乘飞机的样子。等花儿醒了,问明情况,他们就帮她联络上她的母亲。母亲不会在网上订机票,花儿只能在机场用母亲告诉她的信用卡号码在网上买高价票。
最早的飞机也是第二天下午,花儿的身体已支撑不住了,机场人员给她安排了住宿,一家小旅馆。他们给花儿旅行手册,让她用这剩下的时间在新加坡转转,不要再想那个人了,你年轻又漂亮,日子长着呢,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就是不想让她找到他。
花儿坐了环城巴士,举目之处皆是漂亮的花,楼也建得漂亮,难怪有人说这儿是一座花园城市。她是学建筑的,也许该回到英国大学里,重拾学业,学成之后有份好工作,可接母亲一起过,父亲在她很小时就跟别的女人跑掉了,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她本就是一个好女儿,只是为了心爱的人,远离母亲。以前她格外任性、天真幼稚,一定把他伤害得够深,让他不得不离开她,为了躲开她,还离开了柏林。花儿呀,她对自己说,忘掉他吧,让他在我记忆深处,让他和那种最美好的东西连在一起。父亲有一天来看花儿,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度一个假。她拒绝了。父亲离开后两个月不到就去世了,原来他得了癌症。
当时花儿很伤心,母亲说,听天命吧。
花儿这时想到母亲的话,不管有无老天存在,不信不行的。这时,她看到一幅广告,是两个女孩,腾空跳伞。那么说自己不是撞见鬼或是想象力出了问题,当时这两个女孩真的在麦当劳吃东西,可能看到她神思恍惚,便使了一个小把戏警示她。好人还是多啊,这个世界,比如她的老乡,比如机组的人,从长大到今天遇到的人,好人多过坏人。母亲说过,真正的坏人几乎很少见,或是不容易遇见。男友不是,他怎么是呢?就算他不肯见她,哪怕最后一面。原谅他吧,从今天这一刻开始,以前的好,以前每次惊喜,快乐,还有她的初夜,给他,真是值得。她相信他曾经是爱她的,真的爱她的,如同她爱他一样。他走上前来,递上一杯啤酒,“嘿,我们认识一下可以吗?”他看着她羞红的脸,掉转视线,只有一秒,便转过来重新看着她,伸出了右手。是的,过去了再久,她也记得最初彼此认识的那一刻,他高高的个子,穿了件红长袖T恤,一件泛白牛仔裤,头发上架了一个墨镜,帅呆了,说话的口气,非常自信。
碧蓝的天透亮晶莹,花儿坐汽车回到机场,一路顺利,飞机准时登机。花儿进机舱前,回过头来,发现左侧边有一个人的身影很像男友,他看着她,像以前那样看她,像最先认识她时,眼睛里充满了爱慕和热情,亮闪闪的。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
“真的?”
“你不信?”他摇摇头,“这点你一点也没变,总是对我不抱有绝对的信心。”
“我……想请你原谅我?”
“原谅你?”他问,“不,该是我请求你原谅。都是我不好。”
“为什么?”
他掉转过头,很难过的样子。
她再看,他不在那儿。位子空着呢,搁了个白色的垫子,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被坐过或压过的痕迹。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就去找自己的座位。放好背包,坐下来,随手拿起一张当地的英文报纸。她读着,脸突然如白纸,昨天傍晚新加坡一条高速公路上有车祸,一辆蓝色日本丰田轿车与大客车相撞。车上死伤人数有十一人。死者名单里有男友。
原来是这样,结局如此惨烈。花儿再也无法忍住,泪水哗啦哗啦地流淌。她死死地盯着报纸,上面的字母放大,模糊,缩小,清晰。是真的,所有的字母跳出报纸,排列成一个怪圈,想把她整个人吸进去。她难以呼吸,难怪刚才他要说,让我原谅他。
岂止是原谅,他在我心里的位置,一生一世也不会变。想必他也是知道的。不然不会来向我告别。当两个人如同黑夜和白昼不能在一起时,爱情方才显出了本来面目。有爱情,即便坏事来了,也不怕,可是没了爱情,坏事便一桩接一桩出现。飞机腾起,朝天空飞去,那儿积了多少年的云堆,翻卷出不同的图案,有的像动物,有的像树木,有的像城堡,有的像人的脸,全在她的面前。她看着,希望能找到一张熟悉的脸来。
天空突然变得阴暗,飞机向更高的云层飞去,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我在窗前的桌上写下这些字,闪电突然出现,在这一刹那,他们和我共同拥有这个世界被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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