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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是秦王府的小郡主,父王母妃爱逾明珠,兄姐视如拱璧,将她养得娇纵。
某天,家里来了个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寄居。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身姿纤细,穿一身绣牡丹的绯红直裾,腰带上系着十来只银铃。脚踩涂了朱漆的木屐,姿容秀美,举止端雅。
风一轴一轴地吹过,铃声微细。
他长得好,理应招人喜爱,可怪就怪在他言谈诡谲怪诞,雅言里带着南地昌州那边的口音。
寄居秦王府的第一日,他来圆满居拜访瞻云,自称复姓昆吾——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姓氏。
她便直呼其姓,叫他昆吾。
秦王府多了个人,却没有风声传出。或许是天生的居高临下,贵胄与白丁之间各有楚河汉界,瞻云的父母兄姐都不欢迎乡下来的昆吾,视他如无物。
瞻云喜欢他,自然要为家人找补。
那时候正值春闱,城西的游园会也开了,艳阳高照,亮得仿佛点燃了数千支灯烛,可就是这样的好天气,举子们都躲在客栈里潜心读书。他这个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竟然有大把时间陪她在京中游玩。
昆吾美貌非常,惹得路人们掷果投花。每每得到没有摔碎的新鲜瓜果,昆吾都要和她分食。
河堤边上,瞻云捏着橘子龇牙咧嘴,将一瓣新剥的橘肉塞给他,“好吃!”
昆吾嫌弃地塞回去,“酸橘子自己吃。”
瞻云含泪连吃叁只酸橘子。
还有一次,城南卖木梳的女郎送了他一支鹿骨磨成的骨哨,只要轻轻一吹,响之便如啾啾鹿鸣。
瞻云眼馋,她虽然笨了点,却有一宗好,令老师颇为欣慰。到了第二天,也不要婢女跟着,自己跑去城南,缠了人家半天,买光女郎和阿嬷身上木梳,又用上所有撒娇手段,总算让女郎给她磨了一支。
一支骨哨,让她当成了宝。
他这个人吧,虽然脾气略有些坏,说话也很不客气,但是对她很好。无论她要求什么,昆吾简直有求必应——仿佛全天下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只有在瞻云撺掇昆吾做坏事的时候,才会被他拽着耳朵训斥。
她撇撇嘴,这才想起来昆吾是从乡下地方来的。时人讲究宗族同枝,尤以乡井间最盛,他会生气……也算正常,哼哼,这家伙真是老古董!
既然昆吾指望不上,瞻云就打算自己溜去偷看。
祠堂里间并不宽敞,反而遮遮掩掩,光景幽深,悬系在房梁的纱幔繁繁如烟。她伸出手要去掀,撩到一半,忽地被人抓住手腕拽了出来。
他将她拽出来,难得大发雷霆,站在堂外训斥大半个时辰,瞻云都要听得睡着了,才被昆吾放过。
少年绷紧唇线,压得双唇都隐隐泛白,半晌才缓过气来,却还是没什么好脸色,挥手赶她回去。瞻云乖乖应了,利落地翻墙,撑在墙头对他笑。
他凝神往祠堂瞥了一眼,门楣上有列宗,寄身于匾额之中,与他短暂相望。良久之后,少年方才施施然走出去,伸出双手,接她下来。
瞻云跳进他怀里,被稳稳当当抱了个满怀。
“不气了?”她问。
他垂下纤密如鸦羽的睫毛,闷闷地“嗯”了一声,“赔我橘子,不给你吃了。”
瞻云扯了扯嘴角,“……我都吃掉了。”
“你是个大人了,不要这么小孩子气好吗。我十岁之后就不这样干了……哎呀怎么又生气了……”
回去的路上,昆吾默然许久,难得问她要不要去昌州看看。瞻云有些莫名地问,“是哪个‘昌’呢?”
他说,是“猖”,不是“昌”,意思天差地别。昌是昌明兴降,可这个猖,总有舞爪张牙的意味。
圣人自邺城发祥,治下州郡巨万,对于这些山水风物,瞻云自然如数家珍,可她从未听说过“猖”。
于是瞻云登上书阁翻阅典故经卷,花了半宿溯本求源,将书卷放在蜡台下一瞧,心道他果然搞错了。
哼,没文化!
“猖州,野鬼夜行之地。死者吹灯,神灭形消,死气不散,彷徨世间,是为僵。赶尸人遣僵而返,执绋送往,灵榇入猖;蒙受天恩,禳解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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