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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了下来,凑近一瞧,发现是一部名字叫《康乃馨之恋》的小说手稿。屋顶的玻璃吊灯,以及餐桌上的烛光照在小说上,太弱的光线使我难以辨清这部似曾相识的小说上的字迹,这个时候,在这种气氛下要我看这种东西,不是扯淡吗?
我让她们把古恒押进来。门吱嘎一声,古恒被带了进来,他已被女人的高跟鞋踢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仍然试图保持一贯的冷漠高傲,他还真能做到神色不惊呢!待他坐下之后,押他的三个人退了出去。
将这沓稿子放入礼品匣子里,我往他坐的方向一推,一副不屑于看的神态。当我满怀憎恶的眼光扫向他时,我感到我错了,在刚发生那场巨变之后,仅仅过了十多分钟,重新看见古恒,我非常仔细地打量他,不知为什么,我反而没有出事前那么深恶痛绝。我明白他终于成功地破坏了我们的组织,自杀式地成功了,什么动机,我却至今不知道。
“你不看也行,你也不用看,你完完全全是按照你的小说来生活的。”
“我的小说?”
当然是你的小说。他边说,边从匣子里拿起一大沓纸片,身体和靠椅一起稍稍离开桌子,掏出打火机,吧嗒一声响,淡绿色的火苗一下腾起。等我醒过神来,已晚了,火焰,像个猛兽,吞噬着他手中的纸片。我跌在椅子上,蒙了,只能看着一页页变成灰烬的小说卷曲着在风中飞舞。他嘴里念念有词:只有烧了它,才会使你完全清醒过来。
你瞧,他们不过是幻影,他们根本不存在,一个个全是你杜撰出来的。
哭声、叫声、呼救声从正在舞蹈的火焰中传出,围绕着我。一种锥心彻骨的痛楚,使我离座站起,企图夺回剩下的最后几页尚在匣子里的手稿,但他一把抓在了手里,接上一张快燃尽的纸,火苗立即拥抱住了手稿,而掉在地上灰烬中的残骸,还在继续冒着烟燃烧。
早该结束了。的确应当这样。
我的手稿早丢失了,那个放小说的抽屉里只有两根枯干发黑的肉骨头,半张纸片也没有。我忘了小说叫什么名字。内容呢?我的老天,我更无法追记!整整一年的时间竟然白费。当时,这件事使我筋疲力尽。而我本人并未在小说中,无法中断别人的表演,又未在小说之上,不能去拉线落下帷幕。如果我是那个我,我会千谢万谢地说声拜拜!再见!但不是,我真是尴尬极了!
古恒,闹剧该结束了!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可笑吗?而且这无法挽救你,五分钟之后,你就会比死还难受。我说,“现实比我的小说走得远,你我都是过时之人,然而你比我更过时,你偷去了我的小说,你死死抓住我的小说不放,认为一切根源都在小说上。告诉你,我当初写小说时,根本不懂得这个世界,我忘了所有的情节,甚至忘了是我写的。”
“从写到被写,是个简单的转换,”他从容地坐了下来,眼睛俯视他的杰作:一堆纸片变成气息奄奄的灰烬,轻烟还在冉冉上升。他隔一分钟就啃一下手指甲。我怎么从来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习惯呢?
“你的生活——你只能生活在小说的想象之中。你这个懦弱的女人!”
古恒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使我全身发毛。一刹那,我恍惚了,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桌上杯中的残酒,瓶里等待怒放的红白双色康乃馨,我已收起身边的那把弹簧刀。两支蜡烛已经燃尽,熄灭,烛滴像血掉在烛台上,早已凝结。一切依旧,并非幻觉。然而古恒还在毫无休止地对我进行语言轰炸:我们分开不过一段手指数都数得清的时间,如此短暂,你就变成如此变态。谁会忍受你们这种女人。
他甚至还烧掉了我的小说,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拧亮了所有的灯,巨光犹如白昼。
我和他站在房间的两端,中间隔着那张奇大的长方形檀香木桌子。“数都数得清的时间?短暂?”重复着他的话,我感到必须告诉他。
我将日历倒过来对着墙上的镜子,指给他看:6661——一号魔鬼。我往上提起袖子,露出臂上的文身,666组成一朵花,而1成为一支箭。
曾装着我小说手稿的礼品匣子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康乃馨运动注定要产生,你难道不明白吗?人类需要乌托邦,清除了性压迫性虐待的乌托邦,才能存活下去,才能进入又一个千年而不至于毁灭。现在还只是春天,咱们走着瞧。我现在已差不多能猜着你为了什么目的,再次闯进我的生活闹是非。不过。历史毕竟不全是一种写法,还是一种坚硬的实践,尤其是对个人而言。”我不想再说下去,我退向窗边,脸上毫无表情。
这时,十几个身穿红衣、朱衣、绿衣的人影静静地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刀子。
我还有什么必要选择吗?没有,绝对没有。我点了点头,我不点头也一样,我只是对自己点头。她们马上对古恒下手了。他像猪一样被剥光,被干脆利落地割掉,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倒在地毯上,再也未发出一点声音,他的手紧捂住自己的下体,腿时不时抽搐几下。
我掉头走开。但愿他能活下来!我想。今后,还照样欺骗女人?这婊子养的!也但愿我能平安离开,理想已被暴力之手摧毁,器官的批判已经变成批判的器官,我不再是,也不愿再做一个地下帮团的领袖。
我走进阒无一人的车库,拧亮了车灯。半夜一点,是我离开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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