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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在宿州停留了十余日,便启程继续南下。一路上所经州县,悉如宿州一般如法炮制,皇帝陛下举着屠刀抄家问罪,赦大老爷揣着玉牌挨个儿分发。所经之处,受灾百姓感恩戴德,官商富绅怨声载道。
在安徽、湖北、湖南、江西、浙江、江苏等省饶了个大圈子之后,圣驾在金陵城停驻下来。宇文祜的南巡已经接近尾声,等在金陵过了新年之后,便该启程回京了。
到了金陵的隔日一早,宇文祜面前已经摆上了早膳,却没见着该来报到的人,不由问道:“怀仁,恩侯呢?叫人去看看是不是懒床了,是的话就叫起来陪朕用早膳。”
怀仁其实也有点纳闷儿,贾伯爷是最得意御厨手艺的,只要有条件天天儿来蹭吃蹭喝,今儿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他应了一声,出了门让人叫,不多会儿便回来了,跟皇帝陛下回道:“主子,琏二爷说贾伯爷昨儿晚上就没见人了,这会儿他也正找着呢。”
宇文祜闻言便是一皱眉,端起来的粥碗也放下了,起身道:“昨儿怎么没人提这事?主子一夜不归,连句话儿也没留,底下人竟都不着急?还有琏儿也是,他老子到处乱跑,他怎么也不跟着点儿?去,派人去找。”
这一趟南巡并不太平,宇文祜不禁担心起贾赦的安危来。恩侯昨晚出门也不知带着人没有,万一被那起子混账逮着机会,怕是落不下什么好下场。一想到贾恩侯正血淋淋地倒在哪里,皇帝陛下就又急又恨,着急他的安危,又恨他到处乱跑也不说一声。
他这厢正着急着,若非自己本身目标更大,宇文祜都打算亲自出门去找了。刚出门去吩咐找人的怀仁又回来了,从袖袋中摸出张小纸条双手递过来。
宇文祜接过来一看,脸色才缓下来,吩咐一声,“把人都收回来吧。给朕更衣,朕要去祭拜先荣国公夫妇。”顿了顿后又道:“马车上多放火盆,把手炉、脚炉都备着,还有那件紫貂皮的斗篷。”
怀仁躬身应了,利索地转身出去命人备车,特意让人在车里铺上厚厚的毛毯子,怎么舒服暖和怎么来。方才圣上那么吩咐,他心里边明白一二了,这贾伯爷怕是一宿都在贾氏祖坟呢。圣上又是火盆又是斗篷的,都是担心冻坏了贾伯爷。
金陵乃是荣宁二府的祖籍,在金陵郊外一处风水宝地,贾氏祖坟占据了整整一个山头。贾源乃是首代荣国公,他们夫妇的墓地自然十分醒目,宇文祜一上山就瞧见了,蜷缩在贾太夫人墓碑前的贾恩侯,不由地加快脚步。
“赦赦,你来看老太夫人,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说与她,是我不能听的?”皇帝陛下一着急,便连幼时相互的称呼也叫了出来。只见他轻手轻脚地在大老爷身边蹲下,碰了碰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果然是冰凉冰凉的。
连头都没转地向怀仁招招手,新任大内总管便很有眼色地小跑着过来,送上换了新炭的手炉,以及紫貂皮斗篷。其实,看贾赦这样,他心里也是心疼的。他虽是个阉人,但也是自小同圣上与贾赦一起长大的,当年也颇受贾赦与贾太夫人关照,甚至还有救命之恩在。
“祜祜,你怎么来了?”贾赦揉着眼睛,声音听起来格外软绵绵的,还带着睡眠未足的愣怔。
赦大老爷昨日来祭拜祖父祖母,他有许多话要跟祖母说,都是旁人不能听见的,是以便谁也没知会。对着祖母的墓碑说了大半宿的话,眼看着天边泛白了他才想起来回去,谁知蹲的时间太长,天气又冻得慌,这身子就不听使唤了。他原想着缓缓再起来,结果就缓缓地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入目的便是祜祜那张关切的脸,心里便是一喜。他虽然没了祖父祖母疼爱,可至少还有祜祜这个幼年好友关心,这便好,这便好啊!
只是这喜意还没来得及表达,便被一记响头敲散,登时瞪着眼鼓着脸怨道:“哎呀,干嘛敲我?”
“身为朝廷命官,随驾南巡在外,出门也不知道报备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了?如今是个什么天气,你也敢孤身一人露宿在荒郊野外,怎么没冻死你啊?还不赶紧试试,还能不能站起来,若是冻坏了腿,看你还能不能到处乱跑。”
皇帝陛下很生气,敲起那脑门儿来下手也很重,登时就让大老爷额上鼓了个小包包。说起话来语气也很重,只又是塞手炉又是披斗篷的行为,让他显得有些嘴毒心软了。
赦大老爷这会儿显然很有眼色,也不敢回嘴,乖乖地靠着祜祜的扶持站起来,呲牙咧嘴地活动着腿脚。祜祜这会儿让他想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祜祜对他就是这么嘴硬心软,总是纵着他胡闹,还会替他被黑锅,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且坐一边去,我要祭拜老国公与太夫人。”将贾赦按到铺了厚厚坐垫的大石上,看着怀仁给他脚下放了脚炉,宇文祜才整了整衣袍,走到贾源夫妇的墓碑前祭拜。
太上皇生逢乱世又幼年丧母,太。祖又要南征北战,无暇顾及幼子,曾将幼年的太上皇托付于贾赦祖母照拂。因有这样一段经历,太上皇对贾赦祖母始终敬重有加,不但大加封赏,其去世时还亲去祭奠。也是在贾赦祖母去后,荣国府的圣宠便大不如前了。
便是宇文祜自己,因自小跟贾赦混在一处,对那位睿智、豁达、慈祥的老夫人也有分尊敬孺慕。更何况……他能有今日,亦是多承了老夫人的恩惠。
是以,宇文祜祭拜起贾赦祖母来,倒比对老荣国公多了份诚心。见皇帝陛下祭拜完毕,赦大老爷也缓得差不多了,又到祖父祖母目前拜了拜,这才以前以后地往山下走。
路过贾代善埋骨之地是,宇文祜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见起墓前并无祭品、香烛等物。他顿了顿脚步,并没问贾赦什么,只给怀仁递了个眼神过去。怀总管便明白地点点头,无声地缓下脚步。
他们主仆两个虽动作极小,贾赦却还是看在眼里,哼了一声道:“我本就是故意不拜他,连样子都不愿做,你又何必替我遮掩。反正,我从来都不是他期望的儿子,有我还不如没有我,想来也不稀罕我的那几根香火。”祜祜就是爱多管闲事,不可爱!
“怎么,我替你擦屁股,倒还生起我的气来了?他不稀罕才好,便是要故意恶心他,才要多在他面前晃晃,让他也知道知道,我们赦赦如今没能如了他的愿,可出息着呢。”被埋怨了,宇文祜也不生气,反又敲了敲那脑门儿上鼓起的小包包。
也不等赦大老爷喊疼,便板起脸来,冷声道:“还有,方才你叫朕什么?祜祜?朕的名讳是能这样叫的么,谁给了你这胆子,也不怕御史们参你个大不敬。”
赦大老爷登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忘了追究方才的事,捂着小包包皱脸,嘴里嘟囔道:“小时候便是这么喊的嘛,大不了以后就在心里叫好了。”旋即又想起什么,抬起头来瞪眼,道:“那你呢,你还叫我赦赦呢,以后也不能叫。”
“朕可以叫你赦赦,你不许再叫朕祜祜,在心里叫也不行。”宇文祜目光含笑,又戳了戳小包包,得意道。
那你可管不着,赦大老爷面上答应,心里却腹诽着。祜祜、祜祜、祜祜……就叫你祜祜!
斗着嘴也不妨碍下山,两人刚到山脚下,便有守墓的贾氏族人迎上来。他们许是不知宇文祜的身份,却是认得赦大老爷的,急忙赶上前见礼。
“你们将祖坟打理得很好,辛苦了。此乃贾氏祖地,你们尽心将这里守护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除夕那日,我会在老宅设宴,到时会给你们发帖子的。”大老爷见这几位族人穿着皆不算富贵,也只这必是族里不受重视的,反倒让他有几分善意。
此次来了金陵,他也要趁机整顿一番贾氏宗族。金陵这边的贾氏族人,离他天高皇帝远,没少了借着荣宁二府的名头行事,好处是他们得了的,恶名却都背在荣宁二府头上,尤其是他跟贾珍这两个袭爵的,更是首当其冲背黑锅的。以前是他不在意,如今却不能叫他们再肆意妄为了。
随着皇帝陛下回了行宫,贾赦便叫上儿子贾琏,带着祜祜安排的侍卫们,大张旗鼓地去向贾氏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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