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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昌探头去望,坐在上首的钱先生正在伏案疾书,他便不敢打扰。待到转望向自家那些子弟,眸子却是忍不住一凝,疾步冲入劈手打落近畔一少年手中笔,两眼则直勾勾望着那木板做成的简易书案,书案上正摊着一张裁成尺余的方纸,洁白平滑,上面那扭曲的墨痕字迹便倍显扎眼!
钱凤闻声后抬头望去,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便舒展开,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然而还是沉声道:“伯父有事?”
“呃、先生,这、这此物何来啊?”
冯昌两指捻起那一张纸,小心翼翼举起,视线转望其他书案,也都有纸张放在那里,而孩童们脚边还有许多沾满墨迹的纸团,便不免皱起眉头。纸张之物,无用且昂贵,他家根本没有采买。可是现在又怎么回事?
钱凤闻声后只是一脸淡然摆手道:“竹木之物,书写不易。秋收已过,田事不多,闲来也是无聊,我便让家人稍作分劳,作了一些杂纸存用,倒是耗了一些物料,可有不妥?”
“这、这是家中自制?”
少半刻后,冯家一众长辈俱都站在那个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建起的小作坊里,看到里面庄人们有条不紊的劳作,以及堆积在一边的纸张成品,俱有目瞪口呆之感。
近来家事多付钱凤,虽然他们也屡闻家人被指使做一些无意义的杂务,但因为并不耽误日常劳作,因而也关注不多,但却没想到家里竟然发生了这种大事!
“这些纸类,俱是上品。虽然寻常人家无用,但也不是没有销处!”
冯家见识最广的冯荣在鉴定过这些成品纸张后,眸光已是异彩流转:“国中崇仁里,不乏旧族聚居。国主要兴文治,对他们也是礼遇有加。我家陋户有此佳产,若是投递上门,实在有助家业良多!”
钱凤默立一旁,只是听那些人谈论,虽然仍是无甚表情,但心内也是不乏自豪。早年中原多视他们吴中为蛮夷之地,可是如今百工技艺已被江东远超。
他虽然精通庶务,但也不能尽数通晓,用于冯家的技艺其实在吴中还算浅薄,所得纸品也非上等,但是已经令这世居中原的人家惊叹不已。
钱凤心内还在遐思,却见冯家一众人都已经转望向他,冯荣上前拉着他手激动道:“我家能得先生眷顾,实在大幸,如今又添一传家妙法。来日上国中拜望,我这粗鄙之人实在难言,还要请先生相随!”
钱凤闻言后便点点头,心内却叹一口气,总算是又迈出了一步。冯家虽然接纳他,但此前戒心仍未消除,只是将他匿于家中,仍恐会有麻烦生出,现在终于愿意放他外出了。
冯家对此事实在热心,准备两天,而后便在冯荣带领下出门上路,钱凤自然跟随,身边五名家人只是带上两个。
此乡距离襄国城虽只几十里,但冯家一众人却是如临大敌,两辆车二十余壮丁,既不张扬也不刻意低调。沿途多有杂胡打马纵横而跃,看到他们这一队晋人,神态多有不善。但幸在一路人来人往的大道,除了些许辱骂踢打之外,并未生出太大事端。
襄国周边哨卡林立,行这一途诸多盘查,倒也不是防卫有多森严,不过是沿途勒索财货而已。待到城池依稀在望,其中一辆车上装载的盐麻布帛之类物货早被勒索一空。幸在这些奴兵对于纸张兴趣不大,否则只怕也要被勒索一空。
一直行入外城郭,钱凤才松一口气。虽然此境法令松弛,但如果他没有一个身份掩饰,就这么闯入也是休想深入襄国城。
入城之后,人烟开始稠密起来,能在路上阔步而行的多是胡人。他们这一队晋人,且多壮丁,行在街巷上颇引人恶意观望。
对于城内风物,钱凤也无暇细想,跟在冯荣身后兜兜转转,很快便行入城中一偏僻所在的院落暂作栖身。冯荣仔细叮嘱钱凤等人不要随处闲逛,而后自己则领着几名家人匆匆外出。
于是钱凤便安心留在这屋院都有倒塌的小院,每日饮食有人送来。冯荣则早出晚归,一连过了几日,才一脸振奋的返回对钱凤说道:“先生今夜早睡,明日与我同往拜望一位显贵!”
钱凤心情如何,脸面上倒是看不出来异态,然而冯荣这一夜却不安分,在床榻上辗转难眠,频频与钱凤漫无目的闲聊。只是当钱凤旁敲侧击去询问要去拜访谁的时候,他也语焉不详,可见无论走了什么样的门路,他自己都有点晕。
到了第二天一早,便有一辆车驶入进来,只带上两人便行驶出去。车上冯荣频频安慰钱凤要淡定,可是他自己却是汗水浸透鬓发而不自知。
车驾在城内七折八转,到最后钱凤都已经记不清楚来路。终于驶入一条尚算开阔的街道,冯荣便在钱凤耳畔低语道:“这里便是崇仁里,国内少有的安处!”
钱凤闻言后心中一动,还未及细赏街上风光,车驾已经转入小巷,从侧门行入一座宅邸。
“且在这里候着。”
府邸内豪奴神态不乏倨傲,将两人领入一偏室便持着样品匆匆而去。
冯荣自是坐立不安,眼望内外啧啧称奇。而钱凤则神态平和的观望这府邸格局,竟看出隐有几分江东家院的格局。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早前领路的那豪奴才又踏入房中,神态略有客气道:“家主请两位移步一见。”
这府邸规模不小,两人在那豪奴引领下转了好一会儿,才行到一处厅堂,示意两人稍候,自己匆匆入内禀告,过片刻站在门边对他们招手。
于是钱凤便与神态更显激动的冯荣迈步行入,他眼眸快速一扫室内布局,双眉不禁皱的更深,待到视线望向坐在厅上一名老者,整个人身躯都是一僵。
那老者年在六十岁许,精神稍显萎靡,看到门外来客,初时神态尚是平淡,只是望向钱凤时,视线稍有一滞,自席上站起阔步行上,两眼认真上下打量,最终紧紧盯住钱凤双眼,略带颤音道:“你、你是……钱世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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