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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幢主,属下……”
土城内,范理一脸愧疚,单膝跪于萧元东面前。在淮南军中,礼仪向来从简,如此姿态已经算是颇为严重。
但自己今次失察,将祸患引入酸枣,范理也真是不能淡定。畏惧责罚尚是其次,心内最深还是悔恨后怕。他们这一支骑兵虽然俯拾大功,但处境也是极为危险,扈亭大军最快还要两天多的时间才能抵达酸枣,而这段时间内他们必须要独力将城池给防守住。
如果没有守城的任务,骑兵来去从容,处境倒也算不上危险,敌军虽然数倍于己,但却缺少成建制的骑兵,打不过也能逃得掉,不至于损失太大。
可是现在都督亲自率领扈亭大军正向酸枣赶来,准备接收防守城池,在此之前,他们是绝对不能容许城池失守易主的。否则,扈亭大军到来便不再是接收城池,而是要攻坚。没有了地利的优势,而且双方之间兵力也没有悬殊到倍数差距,胜负实在难料。
如果发生那样的情况,他们这一路骑兵俯拾酸枣非但不是大功,反而是大过,由于他们的自作主张打乱了原本的部署,一旦战事划向不可测的方向,他们这些人罪莫大焉!
所以过去这几天时间里,自萧元东以降,众人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出错。范理自然也不例外,其实在他心里尚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首先他是都督的乡党,其次乃是自率部曲从军,可是投军之后,首先部曲没能保留,而自己也是积功以进才成为骑兵兵尉。
整个淮南军大环境如此,范理倒也说不上什么,不过年轻人难免会有几分傲气,希望能够做出一番成绩。像沈云、庾曼之等人,本身既有家世的扶助,又是积功经年,范理是自叹不如。不过他们的这位幢主萧元东,范理觉得倒是可以追上一追。不想压过一头,但也想平分秋色。
今次轻进,收复酸枣运气居多,范理也是希望在稍后的防守中能够有亮眼表现。此前招募这一支流民队伍,对淮南骑兵本身是一个加强,毕竟他们轻进至此,本身并没有携带力役。这些人虽然形不成战斗力,但有了他们负担庶务,可以将骑兵战斗力进行大幅度的休养和解放。
此前萧元东对这些流民警惕监视,范理是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萧元东有些过分敏感,或者还有几分打压自己的意思在里面。可是现在隐患果然爆发,这便让范理不能淡定,些许争勇之心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愧疚。
现在想来,这件事本身就有蹊跷,这一路流民出现的太巧合,简直就是为解决淮南军困境而出现的。若以平常心来看待,范理不至于被其蒙蔽,最起码的提防是存在的。如今再看来,他不只是求进心切失了平常心,而且本身也是不乏稚嫩,欠缺了历练。
以前觉得萧元东这个幢主勋至侥幸,但眼见到其人不动声色的化解隐患,乃至于将之化为助力,范理也不得不感慨实在是名无幸至。兰陵萧氏在一众侨门当中实在不值一提,他们这位幢主能得都督看重,绝不仅仅只是侥幸和旧情。
萧元东倒不知范理那些念头,或者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些,他算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武人,追随都督至今,该征战时征战,该休养时休养,除了所御兵众增多,甚至不觉得处境有何不同。孰不知在时人眼中,他区区一个侨门寒士,如今不止成为淮南军少壮将领中的翘楚,而且还获封都乡侯,已经称得上是功成名就,令人艳羡。
“眼下不是问责之时,兵中诡道,本就防不胜防。越之能引数百丁用,已经缓解我部困境诸多。况且我既然身为兵长,眼计谋算本就该超出你等才是称职。”
萧元东这会儿心情倒是不错,因为那几名头目的检举,这些流民中隐藏的二十多个奸细都被清理出来,即便还有二三遗漏也都不足为患。那敌军主将用此计谋,不只给淮南军送来三百多名眼下正缺的丁力,他又通过审问那些奸细得知许多敌军军情,顺便又传递出一个假消息稍作引诱。
这么算起来,今次这一件事真是得大于失。最关键的是,萧元东今次真是感受到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他向来觉得自己该是都督那种诸事不行于色、动辄谋胜千里的智将角色,不是庾曼之、沈云那种鲁莽、悍勇之徒。但他这一份认知,却不被别人认同,往常争执起来,反而被人污蔑纯是运气好。
所以这一次,于他也是雪耻,待到今次大战结束归镇时夸耀一番,看那些蠢物是否还敢小觑他!
暂且按捺住心里的暗爽,萧元东又望着土城外越来越浓厚的夜色,皱眉道:“眼下敌暗我明,又有城池牵绊,今夜敌军或将来攻,稍后难免恶战,诸位也都要打起精神,切勿污我淮南勇战之名!”
其他几名兵尉等兵长听到这话,俱都应诺,而范理仍然跪地不起,沉声道:“属下愿请两百卒众,出城半击贼军!”
虽然幢主没有怪罪,但范理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这些奸细虽然未成大患,但终究是他引来,若是无察被其爆发出来,可能酸枣这千数骑兵都要交代在此。因此他眼下请战,是心存死战谢罪。
虽然野战中骑兵优势明显,但也要考虑兵力对比和环境因素。那些奸细们透露北面敌军最起码有四千之众,已是数倍于淮南军。而且在夜中骑兵的机动性也会受到限制,以两百之众迎击数千之师,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萧元东听到这里却摇了摇头,他本身兵力便不占优势,如果再分兵的话劣势更加明显。敌军主将用计虽然被识破并且加以利用,但可见也是一个极有想法、跟萧元东一样是以智将自居的,计策好不好用暂且不论,但必然会给战斗带来极大变数。
以己度人,萧元东觉得就算敌军今夜发动进攻,必然也不会遵循常理,肯定还想玩出一些花样来。
所以略加思忖后,他便做出了布置。那几百名流民虽然奸细被清除,但是否可信也还存疑,不过眼下淮南军兵力处于绝对的劣势,这些人力萧元东也不打算弃之不用,很快便被驱赶到土城周边那些营垒中,而后在营垒前遍置篝火,又在营垒里竖起许多简陋的旗帜之类,远远望去,气势实在不弱。
其他淮南兵长眼见此幕,不免嘴角颤抖,觉得自家幢主真是异想天开,日间被刻意放走的那几名奸细在此已经待了两天的时间,对于淮南军虚实自然尽数掌握,乃至于兵力清点到个位数,这虚张声势意义在哪里?有这时间还不如在城池外挖上几道沟堑,好歹也能略收阻敌之效。
萧元东也不作解释,板着脸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策马游走在那几座火光冲天但却空空如也的营垒间,仔细叮嘱那些流民们一定要注意添柴维持火势。至于意义在哪里,鬼知道!他只是觉得只是干等着敌军来攻实在太枯燥,好歹做些准备以凸显他智珠在握的形象。
时间悄然流逝,那些流民们分散在各座空营中,小心翼翼维持着火堆,而淮南军将士们则在土城内怀抱弓刀安静的修养气力,等待战争来临。
“幢主,野中显出敌踪!”
幽静夜色下,几骑奔马马蹄声极为醒目,很快斥候便飞驰入城,汇报查探所得。其实这会儿也无需再怎样仔细查探,站在土城城楼上向北面眺望,可以看到野地中正有许多火点从夜幕中闪烁显出,那些火点分布范围极为广泛,几乎覆盖了酸枣北面整片空间。很明显,敌军也是做了跟淮南军相同的布置,虚张声势。
“看来敌军那个名为陈实的主将,也不是一个俗类啊。”
感受到兵长们投注来的目光,萧元东心绪如何暂且不论,神情还勉强维持着淡然。其实关于敌军的军情,淮南军方面该了解的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毕竟能被派来执行奸细任务的也不可能是寻常卒众,一番拷问后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出来了。
所以无论是淮南军,还是此刻正在紧逼酸枣的军队,彼此已经了解颇深,所谓的虚张声势,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相对而言,淮南军这里虚诈更加没有必要,而敌军最起码还可收混淆视听,让人摸不清楚其军主力何在之效。因为兵种的不同,淮南军眼下还占据着攻防主动,如果要外出迎击的话,单单不清楚敌军主力何在便能抵消掉相当一部分机动性。
而淮南军这里,完全就是没事找事,他们有多少兵力敌军很清楚,虚张声势完全取不到震慑敌人的作用。对方大可以不管不顾,只要冲进一座土城或是营垒,作战目标便可以说是完成了一半,只要有营垒可守,抵消掉淮南骑兵的机动性,单凭着人数优势,也能将这千数骑兵逼出酸枣。
所以眼下萧元东心情很恶劣,此前借助奸细传递回一个假的动向,他可以说是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可是现在双方不约而同选择虚张声势,双方计谋便降于同一层次,这让萧元东隐隐感觉到一种被羞辱的愤慨。
萧元东实在不甘于计止于此,眼见对方行进火光散乱,便笑语道:“敌军阵型散乱,可见应是游食充塞行伍,必然鼓令不修,营中尚有多少存粮,即刻泼洒诸营之前。待其前阵混乱起来,便是我军出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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