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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子将那木匣放在膝间,继而对陶弘歉意笑笑:“我实不知今日宴非好宴,以致连累陶世兄遭人冷眼。”
陶弘听到这话,却是自嘲一笑:“受人冷眼,于我而言已是惯事,哲子郎君实在不必归咎己身。今次郎君为我张目发声,已是感激不尽。”
沈哲子听陶弘这么说,心内倒是颇为感慨。这就是时风啊,时人能够不屈于权柄势位,这本来是一种高尚风气。但他们所肯定的又非个人的努力和价值,而是较之权势更为陈旧的门第,让人不知该如何评价。
哪怕在时下生活良久,沈哲子仍能感受到自身观念与时代的矛盾与冲突。
沈牧倒是没有那么多思量与纠结,闻言后只是笑道:“既然彼此都不适意,陶世兄你又何必去受人冷眼?王道之下,杀贼建功,自能封妻荫子,不虚此生!”
这家伙纯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非沈家这个门第,凭他那点功勋想要封侯简直做梦。
陶弘闻言后心内却是苦笑,杀贼建功,封妻荫子,他家中便有一个现成的成功样板,便是他的祖父陶侃。他祖父之势位已是外臣最高,然而那又如何,同样要受士族冷眼蔑视,不被接纳。
沈家势位稍逊,清望有缺,但终究已经跨过这道门槛。如沈牧这种子弟能与会稽贺氏这种一等高门论婚,而沈哲子更是得以列选帝婿,纵使此次不成,日后所配者也必为吴中一等门户。
陶侃哪怕位居分陕,若要为子孙求配吴中高门,只怕仍要受人耻笑拒绝。归根到底,仍是不受接纳认同。
车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场,沈哲子沉吟片刻后才又说道:“我要去拜见庾中书,陶世兄和二兄是否愿意相随?”
听到沈哲子这话,陶弘心内更是感慨良多,益发感受到彼此之间交际圈子的差距。他求见无路的顾氏高门,对方却不屑一顾,转头出门便又去执政之家,直将都中权门高第视作自家园墅别业一般闲庭漫步。这样的事情,于他而言真是难以想象。
沈牧闻言后便皱起了眉头:“上次庾亮尚兵围我家,青雀你怎么还要去他家?会否有危险?”
“二兄多虑了,此一时彼一时。早先些许误会,说开了便也无事。况且庾幼序还在都中,我去他家拜访,又能有什么危险。”
沈哲子笑一笑说道,他从未想过要与庾氏断绝一切往来,而庾亮自然也不会这么决绝,否则便不会再让庾条来拜会他。说到底,两家仍有联合的基础,不会因此前的不愉快而有所阻滞。
沈牧在外,向来惟沈哲子马首是瞻,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摇头道:“我却没青雀你这么豁达,早先还拔刀相向,眼下去登门,实在太尴尬。”
陶弘亦摆手道:“我自与二郎同归,哲子郎君请自便吧。”
沈哲子想了想,便也不再坚持带两人前去,到了前方街口放下这两人。庾亮不同于顾众这种吴中名士,居于执政之位,身上的政治味道太浓,对于陶侃不只是冷眼那么简单,甚至隐有敌视。眼下这样的氛围,他也实在不方便带陶侃之孙去登门拜访。
与沈牧两人分开后,沈哲子便命仆从转往庾家。在行到乌衣巷时,沈哲子往内看了看,发现王家那宏大的门楼前约有十几人在徘徊游弋,神态不算友善,想来应是谯王家人了。虽然谯王已被外任推脱不开,但却以箭伤未愈为借口,仍然留在都中,仍不打算放过王胡之。
到了虞家门前,沈哲子名帖刚投入不久,府内便有人迎了出来。前面一个乃是庾条,对于沈哲子的到访似是颇为欣喜,脸上堆满笑容迎出来。而在庾条身后一个年轻人,乃是曾经见过几面的庾亮长子庾彬。
对比在顾众府上遭受的待遇,沈哲子顿时感受到庾家浓浓的善意。
迎出门后,庾条笑着对沈哲子说道:“我正打算明日过府邀哲子郎君同游,没想到郎君今日便来了。”
庾彬也笑吟吟说道:“常于家中听叔父倍言哲子郎君雅论趣谈,我却难有幸亲临目睹,时常感觉遗憾。”
沈哲子与这两人笑语寒暄几句,而后便说道:“今日登门,因有一事要面陈庾公。不知庾公眼下可在府中?”
听到这话,庾条与庾彬都不免有些奇怪。他们都知沈哲子早先与庾亮的冲突,怎样都算不上友好,上次庾亮自沈家归府后,甚至还少有的忿形于色,多言沈哲子无礼。眼下对方居然主动来拜见,实在让他们有些意外。
“大兄眼下倒是在府中,只是近来多有抑郁于怀,心情欠佳。不知郎君何事相请,若是方便的话,我倒可以转告。”
庾条不乏担忧的提醒沈哲子,彼此之间多有往来,倒也不必讳言庾亮时下略有失意的状态。庾条却是担心沈哲子见到庾亮后再起冲突,令他夹在中间更加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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