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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篆遵示把这件事大致向吕调阳作了介绍,吕调阳心中产生不小的震撼,忖道:“一个小小档头的贪墨之事,首辅都亲自询问不肯放过。朝中大臣,有几个屁股底下干净的?将来设若有哪位大臣的把柄落在他手里,岂不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吕调阳暗自打了一个寒战,对张居正越发产生了敬畏。
王篆刚介绍完,下面该是他的正式汇报了,偏他不接着往下说,张居正也不催他,一边品茶,一边拿眼睃着吕调阳。这位新阁臣知道非表态不可了,心里一急,口头上又结巴起来:
“咳,咳……方才王、王大人所言,就、就那、那个姓蒋、蒋二、二旺的一点小、小贪墨,首辅就、就指示严、严查到、到底,可见首、首辅整、整饬吏治的决、决心……”
“好了好了,和卿,”张居正笑着打断吕调阳的话。如果让吕调阳这样结巴下去,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察其言观其色,他看出吕调阳敬畏焦灼的复杂心情,心中也就得到了满足,“往后议事,你不要激动,心平气和地讲,没有谁来逼你。”
“好,好。”吕调阳如释重负。
张居正又转向王篆说道:“事情进展如何,你讲下去。”
王篆答道:“卑职自那日得了首辅指示后,回到衙门就传令把蒋二旺抓了,并亲自审问。这家伙开头还抵赖喊冤,给他吃了一顿棍子,他就招了。他吃了两个空额,顺便还检举了几个吃空额或倒卖马料的档头。这两日我让衙门里的人倾巢出动,一个一个巡警铺追查,到现在为止,共查出吃了八十九个空额。”
“做得好,”张居正兴奋得一捋长须,说道,“两天就查出这么多,依我之见,肯定不止这个数,介东,你要一鼓作气追查到底。”
“卑职遵示。”王篆又起身打了一躬。由于受到表扬,他颇为激动,接着说道,“首辅英明,卑职依首辅指示去做,刚一动手,就提溜出一大串小贪吏。若是在京十八大衙门都这样去做,还不知要揪出多少大贪官来。”
王篆话音刚落,只见吕调阳的脸上陡然变色。虽然,他觉得王篆所言多少有些根据,但若真的这样一家一家地清查,京城就会咫尺之内狼烟四起,衙门公堂也就变成了互相揭发攻讦之地。发展下去,大小京官的脸面全都没有了,今后还怎样为朝廷效力?此时,他眼巴巴地望着张居正,生怕他顺着王篆的话头表态。
其实,吕调阳的担心张居正也有。不仅如此,他还多了一层投鼠忌器的忧虑。此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李延送给高拱的那两张田契,于是感叹说道:
“介东此言甚是,但却不能如此去做。惩治贪官,应是朝廷长久坚持的国策,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你介东揪出了一个蒋二旺,那只是一只蚊子,隐藏在十八大衙门里的贪官,却是一群老虎。蚊子可以一群一群地打,而老虎却只能一只一只地逮。杀鸡吓猴,敲山震虎,依目前的情势,也只能如此去做了,你说呢,和卿?”
听了张居正这席话,吕调阳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他答道:
“首辅所言极是,蚊子只是吸血,而老虎则要吃人。所以,打老虎要特别慎重,不要老虎没打成反遭伤害。”
王篆这个鬼精,短短几句话就刺探明白两位阁老的心思,下一步如何做心里也有了底,便说道:“请首辅和吕阁老放心,杀鸡给猴看,卑职一定会把这只鸡杀好。”说罢起身告辞。
待王篆走后,张居正对吕调阳说:“和卿,当前的头等大事,是整饬吏治惩处贪墨,把京察搞好。有人想借童立本之死闹事,把京城的水搅浑,你我必须头脑清醒,不要去上这个当。”
吕调阳默不作声,他听出张居正这是拐着弯儿提醒他不要去趟这凼子浑水。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拗,只得拿起桌上的那张诗笺说道:
“那,这、这首挽、挽诗,愚职就算、算没有写、写了。”
待王篆走后,张居正对吕调阳说:“和卿,当前的头等大事,是整饬吏治惩处贪墨,把京察搞好。有人想借童立本之死闹事,把京城的水搅浑,你我必须头脑清醒,不要去上这个当。”
“怎么白写了,你送去呀。”张居正说。
“不,烧、烧掉。”
“你不是害怕有人嚼你的舌头吗?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样有损你的清臣形象,仆建议你还是把这首诗送去。”
张居正说话时面带微笑,但吕调阳却感到有一股寒气刺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唯唯诺诺退下,回到自己的值房,把那首诗付之一炬。
天一煞黑,杨博府邸所在的北梅胡同就被戒严了。这皆因张居正约好今夜前来杨博私宅拜会,五城兵马司为之采取的保护措施。酉时刚过,张居正的八人抬大轿落在了杨府的轿厅,当张居正掀帘下轿,杨博已在轿前候着了。此时的杨博,依然身着一品命服,与同样身着一品命服的张居正行拱手礼。两人的穿戴说起来也有故事可言:国朝品秩规定,六部尚书等大九卿都是二品衔,只有九年考满之后,才能晋升太师、太傅、少师、少傅、太保、少保等勋职,袭一品。现任大九卿中,只有杨博与葛守礼两人担任大九卿超过九年,一个晋为少师,一个晋为少傅,因此都是一品大员。现在满朝文武,除了这两个一品大员外,还有一个就是张居正。他隆庆二年就被破格晋升为太子太师,隆庆五年又晋升为太师,年纪只有四十六岁就获得如此高的勋衔,在国朝中几无先例。洪武三十年,皇上颁旨施行的《大明会典》规定了官场礼仪:凡百官交往,以品秩高下分出尊卑。品级相近,相见时行礼,则东西对立,品秩稍卑者居于西。品秩相差二三等,相见时卑者居下,品级相差四等,相见时卑者下拜,尊者坐而受礼,有事则跪着禀告。如此循例,一品官与二品官相见,二品官居西行礼,一品官居东答礼。与三四品官相见,三四品官居下行礼,一品官居中答礼。与五品以下官相见,一品官坐受其跪拜之礼。司属官品级低于上司官,禀事时必须跪。近侍官员,不必拘品级行跪拜礼。同僚官品级虽有高下,但不必拘礼。大小官员在内府相见,不许行跪拜礼。官员出入街道,不许抗僈。官员隔一品避马避轿,隔三品跪。但到后来,特别是武宗之后,这一套礼仪也稍有改移。比如说诸寺大卿均为三品官,却得避尚书、侍郎。六部侍郎三品官,得避吏部尚书。公侯勋臣官在一品之上,道上若与内阁首辅相遇,也得避让。仿此而行,当今公侯第一显赫的老国丈李伟,若是在道上遇到张居正,也得避道躲让。可见,内阁首辅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今晚上他来杨博府中拜谒,是他担任首辅以来第一次因公事入大僚私宅,于情于理,杨博都不敢怠慢。因此在张居正的大轿进门之前,就先穿好命服,来到轿厅迎候。张居正下得轿来,一看杨博站在西边行拱手礼,连忙还礼说:“博老焉能如此。”杨博笑吟吟答道:“不如此,岂不让人笑话老夫无礼。”两人这么寒暄着,联袂走进客堂。
叙过茶,张居正盯着杨博紫红的脸膛,笑着问道:“博老,听说你们家每天门庭若市,今日为何这般冷清?”
“还不是因为你来,胡同口戒严了,不然,这厅里早就像开堂会似的。”杨博自嘲地摇摇头,又道,“亏得老夫有神仙粥调养,不然,身子骨儿早散了架。”
“您应该闭门谢客。”
“老夫何尝不想,但有的人就有挤门缝儿的本事。”杨博苦笑了笑,“京察与胡椒苏木折俸两件事搅在一起,京官们一个个都像是火烧屁股。”
“好嘛,惟其乱才可以求其治。”
杨博努力捕捉张居正话中的玄机,说:“皇上谕旨,严厉切责南京户科给事中桂元清,并给予削籍处分。今儿下午,这道旨已到了吏部。”
张居正点点头,这件事他知道,那道旨还是他让吕调阳拟的。他只是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地批复下来。今晚上来,他就是想就此事以及京城的局势与杨博交换一下意见,因此问道:
“博老如何看待此事?”
杨博坦言相告:“皇上先前下到户部那道旨免王侯勋戚的实物折俸,倒是让老夫为你捏了一把汗。胡椒苏木折俸,虽未伤及国本,但舆情对你这位首辅却不能说没有威胁。现在这道给桂元清削籍的谕旨,至少给那些闹事的官员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是啊,”张居正心有感触,伸手抚了抚干涩的眼角,“闹事的人,现大都站到了前台,为首的就是魏学曾和王希烈两个。”
“叔大既已知道,准备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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