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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知道,自己能因缘巧合,与广原将军程世雄拉上一层关系,这是非常宝贵、也非常难得的人脉资源,而且这种仅靠恩情联系起来的关系非常浅薄,请托人家一件事,这份恩情便要薄了一分,他本想把这份人脉关系留到自己关键时候再用,可是他终究无法做到漠视丁玉落的难处。
也许这么做有点傻,但是他手中既然掌握着这样的人脉资源,他就无法自欺欺人。他是个孤儿,从小在一种相对冷漠的环境中长大,所以对别人的关爱呵护也倍加敏感。在一些人看来,就算不去占别人便宜,至少也得等价交换才算公平,而丁浩却仍信奉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丁玉落在丁二少爷笞打他们母子时为他们仗义解围,一路上的提拔重用,自己身处困境时却赐银让他避险,这些行为压住了丁浩心中的一点私心,他做人有一条宗旨,那就是不做让自己良心不安的事。
丁浩快步走到丁玉落的房间,正要掀起厚厚的棉门帘子,就听里边丁玉落斩钉截铁地斥道:“住口,不要再说了。”
丁浩一怔,手刚触到门帘,便停在了那儿。
就听丁玉落道:“柳管事,这样的主意你怎么想得出来?我若是做出这样的事来,粮队上上下下千把号人背后都得戳我的脊梁骨,以后还有人肯死心踏地的为丁家做事么?”
丁浩纳罕不已:“柳十一?他什么时候来了,这是跟大小姐谈什么事呢?我要不要避一避?”
经过唐大小姐一事,丁浩已经开始注意自己不能不拘小节,如今听到二人议事,本能地就想避开,不料他刚抬脚,就听柳管事提到了他的名字,丁浩又重新站住了。
房中柳管事低声下气地道:“大小姐,小的也知道这样对丁浩会让大小姐难做。可是……咱们丁家的前程不能就这么葬送了呀。那位唐姑娘既是程将军的亲眷,咱们只要把丁浩交给唐姑娘,请唐姑娘在程将军面前美言几句,这事儿还大有可为。大小姐要是觉得难以出面,小人可以悄悄去见唐姑娘,请她前来拿人,这样的话,不会有人知道真相的。”
丁浩听到这儿,胸中火气腾地一下燃烧起来,就听丁玉落沉声道:“没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能说没有人知道?若非丁浩,我父我兄,现在已被斩首,我丁玉落也要被充没官婢,如今你要我绑了他去谋取一己私利,天地不容!鬼神谴之。”
“大小姐,可咱丁家的生意……”
“出去!”
“大小姐……”
“滚、出、去!”
听到这里,丁浩胸中的怒火奇迹般地消失了,听见柳十一嗫嗫告辞,丁浩闪身避向一根廊柱。柳十一走出丁玉落的房间,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缩着脖子袖起双手,慢慢地走了。
丁浩厌恶地瞥了眼他的背影,一掀门帘走进了屋子。
“你还不走?”丁玉落霍地转身,一双柳眉挑着,眼中隐含怒气。
丁浩温和地一笑,轻声道:“是我。”
“你……?”丁玉落惊容一闪即褪,问道:“你听到了?”
“是,我听到了,刚听到的时候,真的是气极欲狂,不过听了大小姐的话,我的气也就消了。人,都有私心,圣人也不例外,何况是柳管事?他是丁家管事,与丁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自然要为丁家、也为他自己打算,对我来说,他是无耻小人,对丁家来说,他却是忠心耿耿。”
丁玉落苦笑道:“你不用讽刺我了。”
丁浩淡淡笑道:“这不是讽刺,是真心话。我刚刚还在想,如果我是他的主子,那么站在我的立场上,他的意见我纵不采纳,这样的人物也是要用的。大小姐能把他厉声斥退,这样的处置丁浩已是感激不尽了。”
丁玉落惭然道:“水至清则无鱼。我无法苛求每个人都有大仁大义的觉悟,就是我自己也做不到,这样做,也只是求一己心安罢了。”
丁浩微笑道:“大节大义,丁浩也不敢去谈,我做人处事,也只一条:莫让自己良心不安。所以,我才去而复返来见大小姐。”
丁玉落听出他话中有话,目光微微一凝,问道:“此言何意?”
丁浩道:“这一次,丁家运粮出了岔子,险些酿成大祸,看来广原将军震怒之下,是有意取消丁家专营粮草之权了。”
丁玉莲幽幽叹道:“是啊,我已请托了许多人,可是广原将军始终不肯松口,唉!这一路跋涉运粮,再苦我也受得,可是面对着那些油滑市侩的官吏,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如今是身心俱疲,若不是丁家偌大的家业,开销实在也大,这么多年来一直倚仗这粮草专营之权,一旦失去后果不堪设想,我真想弃之不顾,马上返回霸州。”
丁浩知道丁家除了经营土地,还开着许多当铺、粮油店、洗染店……,经营品种和范围正在不断扩张,要是突然失去一大块稳定的收入来源,丁家的经营的确要马上陷入瘫痪,高楼大厦一旦根基不稳,是要比茅草屋倒的还快的。
丁浩便道:“所以我去而复返,就是想跟大小姐再好好商议一番,看看如何化解这个僵局。”
丁玉落摇摇头,在炕边疲惫地坐了下来,柔声道:“阿呆,你也坐下。”
丁浩依言走过去,坐在炕桌另一边,扭头看她,丁玉落正心神不属地看着前方,两道秀气的眉微微拧着,灯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莹润如玉,饱满光滑的前额、翘挺的鼻梁、菱角似的双唇,形成了一道优美鲜明的剪影。
唯有那长而整齐的睫毛轻轻地眨动着,显示着那剪影是活的,随即,那形状优美的唇瓣也张开了:“阿呆,实话对你说吧,我父当年为了这专营之权,在广原上下打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得到了当时的广原将军同意,当时,这里也是折氏地盘,不过那时他们是依附于北汉刘氏的……”
丁浩知道唐末大乱,天下群雄纷纷立国称帝时,在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汉国,由于南方广州番禺还有一个汉国,立国者也是刘氏,世人为做区分,便冠以南北以做区分,如今南汉犹在,北汉却只在北方鞑子和大宋之前还残存着三五座城池苟延残喘而已。
折氏历经唐、五代、宋,世居府州,藩镇西北,一向是谁强就依附于谁,在投宋之前,也曾做过这北汉的臣子。
丁玉落缓缓道:“自大宋立国以来,一路南伐,灭蜀灭荆,不断扩张,而北方相对太平,所以西北地区置地拓荒的大户也多起来,由于我丁家独霸着广原的粮食销路,便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如今丁家出事,他们岂能不闻风而至,落井下石?”
“你是说?”
丁玉落抿了抿嘴唇道:“丁家每年不知往广原运多少粮食,有咱自家产的,也有收购来的,如果不经过丁家这道关,那些粮商还要多赚许多银子。如今丁家出了事,广原将军有心取消丁家专营之权,那些粮商们还嗅不出其中的味道么?他们必然上下打点,煽风点火。我这次请托的人,都是丁家这么多年来用银子喂出来的官场胥吏,可是……”
她冷冷一笑:“这些人本来都是见钱眼开的,如今见了我的银子却有许多人搪塞推诿,不肯出面说和,如果我所料不差,该是想对丁家取而代之的那些人暗中已有动作,有这些人推波助澜,广原将军又有意取消我专营之权,咱们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人地两生,还能有什么法子?就算我父现在得讯从霸州赶来,恐怕也是迟了。”
“那也未必,”丁浩道:“事在人为,没有去尝试,没有等到最终结局,就不可以轻言失败!”
丁玉落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还能再想出个雪爬犁的法儿,解了这个死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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