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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将父亲的医保卡递给了对方。
随着信息的扫入,收费情况很快显示在了电脑上,预缴的费用完全能够抵扣,于是也没有什么耽搁,直接打印出了详细的收费单。沈默签了几个字,当最后一张缴费单递到他手里时,他略有些疑惑的看着那多出来的五十多万元,迷茫的眨了眨眼。
“怎么……还多这么多钱?”他一共交进去的大概都没有五十万,就算医院给他免费……也不可能剩下这么多。
“哦,这个……昨天中午有个人给你打的,匿名捐款,单子在这里。”对方翻了翻抽屉,抽出一张缴费单子来,“指定到你爸爸的账户里,你看看钱数目对不对。如果没有问题就转进你的银行卡了。”
沈默怔怔的接过了那张单子。
单子上的字迹是陌生的,但除了陆承宇,还能有谁一口气拿出这么钱呢?
他并没有感到惊喜。
相反,五十万的数字反而像是一种羞辱,不断提醒着他的卑微。他想要硬气一些,直接把钱打回到对方卡上,然而一想到自己欠的那么多债,又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他没有任何办法再去还钱了。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对的,谁的钱不是钱呢?然而这几十万对陆承宇来说不过是小事,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就算他死了,还不上了,陆承宇的生活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但对于那些借给他钱的亲戚朋友来说,一万、两万的借款或许都已经是他们仔细商议后作出的结果,如果他真的就这样走了,那些人又怎么办呢?
“确认了吗?”
“……哦好的,麻烦你了。”他垂下了眸,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如今银行的办事效率也格外的快,只等了几分钟,手机里就收到了到账短信通知。沈默接过了那一沓单子,又向对方说了声谢谢。
他没有任何耽搁,就将钱款一一转给了先前借钱的亲朋好友。
突然的还款总是不会预示着什么好事,亲戚的电话也立即打了过来。沈默平静的交代了父亲的情况,又说了自己之后的安排。尽管也都感到哀伤,但如今各人也都有各人的生活,要抽出空来赶到其他地方参加葬礼也确实不太现实。在听了一番安慰后,沈默礼貌的挂了电话,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他向主任提交了辞职报告。
主任得知后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是嘱咐他以后好好生活,如果再有困难也可以来找他。沈默全部点头应了,他是真的很感谢医院的帮助,然而也确实无力再回报什么了。
他又一次躺在了床上。
下午睡了太久,尽管眼眸紧闭着,却也没有一分睡意。夜晚总是格外安静的,偶尔能够传来几声楼上走路的声响,但很快,那些声响也都消失不见了。完全的寂静令沈默的心都有些空荡了起来,他睁大了眼,在一片漆黑中毫无焦距的注视着上方。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这样度过夜晚时,医院里的野猫嚎叫了起来。大抵是冬天过了,又到了发情的时候,当月光都被云雾遮掩时,几只猫聚在了一起,为了争夺配偶而互相较量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叫声从屋外传来,他隐约听到有人不满的骂声,随后便是愤愤的关窗。沈默不由自主的扬了扬唇角,慢慢的闭上了眼,像是听戏曲一般听着猫咪不断的呜喵声响。
猫的声音果然是有安抚的力量的。
明明是吵闹不堪的,他却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
第二天。
当再次踏入殡仪馆时,沈默竟难得的自嘲起人生无常来。
那日因为母亲的离世痛哭不已的他如何能想到,几天之后竟然又失去了父亲呢?明明应当是更加悲伤痛苦的事情,如今的他却平静的仿佛一个来参加葬礼的客人,连一滴泪都不曾流下。
前几天已经走过的流程无需任何人指导,他独自在父亲的遗体边转了三圈,随后目送着棺椁被推入火化。明明站在外面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然而耳边却莫名的回响起火焰灼烧时吱嘎的声音。大抵人和树枝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烧了,断了,也就化成灰了;再被风吹一吹,也算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了。
遗骸被推出,他捧着小小的盒子,仔细的捡出骨殖放入黄色的绢布中。明明应该是雪白的骨头,但骨髓却都发着黑。沈默的手抖了一瞬,他不难想象自己的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都吃了多少苦,眸中也不禁带上了一丝苦涩。
他将母亲的骨灰盒从纪念堂中取了出来。
离职手续办的很快,所有的同事都和他说了些话,就算来不及赶过来的也发了短信祝福以后各自的生活。郑文睿尽管感到不安,但见沈默执意回去,他也终究没有什么资格挽留,只能帮他收拾了东西,亲自将他送去了车站,目送着沈默上车离去。沈默并非没有察觉到他对自己过分的关心和照顾,但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回应,只能就此别过。
当回到曾经居住的城市时,他仅将行李放下后便匆匆赶去了陵园。
如今的墓地也是很昂贵的,尽管也有普通的免费供奉位提供给本地居民,但与其他许许多多的骨灰盒一起陈列在柜子当中,实在是显得寒酸。父母生前未曾享到什么福,如今走了,他如何也不愿再有任何亏待。手里还留有陆承宇给的些钱款,沈默最终买下了一块单独的墓碑,刚好依靠在一条小河边上。他自知时日无多,于是也将边上的墓地一块买下,等到真的走了,也好免得亲朋在凑钱出来。
工匠加工加点给他雕刻好了父母合葬的墓碑,待一切都安放完毕,天色也已经完全暗沉下来。陵园的夜晚自然不会美妙,处处都显得阴森可怖。但沈默却无一丝惧意,他大抵是觉得这里将成为自己的归宿,竟也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意。他认认真真的给父母鞠了三个躬,又独自站立了许久,一直到保安来催时才终于离开。
离开时,他走的很慢,待踏出了陵园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大门两旁的路灯格外昏黄,灯下的两句对联隐约可见——
“来也自然去也自燃,常缅怀永远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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