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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一,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率军赶至汤阴。
先前南下黎阳打探军情的斥候飞速回报,齐王率军正在攻打黎阳,由此证实崔弘升提供的消息并无错误。陈棱考虑再三,命令大军暂驻汤阴休整,同时再报尚书行省,恳请中央尽快给出明确指示。
六月二十二,尚书行省接到了崔弘升的奏报,得知幽州军团已于六月十九抵达魏郡首府安阳,而齐王也于六月十九抵达黎阳战场,并迅速向叛军展开了猛烈攻击。
崔弘升在奏报中暗示齐王已经在黎阳战场上抢占了先机,对南北大运河的安全形成了制约,同时也直接影响到了东都战局的发展,这使得黎阳局势不但没有因此明朗化,反而愈发险恶,甚至有些扑朔迷离,充满了危险,存在各种不确定的变数。各路援军因此忧惧不安,不敢轻易进入黎阳战场,以免卷入皇统之争的恐怖漩涡。
同日,尚书行省还接到了临清关奏报,河内郡主薄唐炜和武牙郎将高毗都证实,齐王于六月十九渡河北上进入黎阳战场。他们同样忧惧不安,火速请示中央,是按兵不动,还是马上赶至黎阳平叛?
行省大员们紧急商讨。昨天治书侍御史韦云起曾警告说,齐王这个巨大隐患一旦渡河北上进入黎阳,则形势必将进一步恶化,结果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来消息,说齐王已抢在各路援军的前面杀到黎阳了,如此一来齐王突然就抢占了主动,不但挟黎阳以胁东都,还挟大运河以胁圣主、远征军乃至整个北疆镇戍,形势恶化已不可避免。
如何应对?行省大员们有个共识,那就是不惜代价也要把齐王“困”在黎阳,坚决不让其以任何借口进入东都,坚决阻止这场风暴由军事政变演化为皇统大战,这是中央的“底线”,不可逾越。
但是,现在已经逼近黎阳的援军只有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和涿郡副留守陈棱,而他们都害怕与齐王“并肩作战”,都担心自己被齐王所累卷进皇统之争,所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平叛的脚步,心甘情愿地把决策权交给行省,名义上是听命于中央,实际上就是推卸责任。
行省推无可推,既然代行中央职权,当然要行使决策权,只是这个决策好下,执行的难度太大。齐王可以无视行省命令,崔弘升和陈棱同样可以阳奉阴违,说白了,他们都希望行省承担责任,而好处由自己拿,稳赚不赔。
“即便樵公(周法尚)来了,也不会对行省俯首听命。”吏部侍郎高孝基看得透彻,摇头叹道,“为今之计,行省只能承担责任,但三路援军也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他们必须把齐王困在黎阳,让其动弹不得。”
“齐王可以困住,但困住了齐王,必然会延误大运河的畅通。”元文都眉头深皱,忧心忡忡地说道,“同时,其他各路援军也迟迟进不了东都战场,无法对杨玄感形成包围,东都战局的变数就大了,一旦卫文升败北,西京大军无力阻御杨玄感西进,关中失陷,则这场危机必然失控。”
众皆无语。
齐王这步棋走得太好了,接下来就算中央命令崔弘升和陈棱马上进入黎阳战场,要求他们在最短时间内收复黎阳,他们也不敢与齐王“并肩作战”。政治上根本就没有信义可言,都是欺诈,翻脸就像翻书一样,今天你好我好,明天就背后下刀子,太普遍了,所以他们绝不会相信中央,盲从中央,肯定要阳奉阴违,打着“执行中央命令”的旗号待在黎阳战场的外围,与齐王保持“安全”距离,名为携手作战,实际上就是监控齐王,就是执行中央的意图把齐王困在黎阳,断绝齐王进京之路。
齐王的目的达到了,他只要不把黎阳打下来,永济渠就不会通畅,永济渠不通,黎阳仓的粮草辎重就无法北上,圣主和远征军即便有意利用黎阳仓来临时救急都不行,完全被齐王卡住了“咽喉”。同理,黎阳打不下来,各路援军就被齐王牵制住了,无法及时支援东都,虽然各路援军利用黎阳困住了齐王,但反过来,齐王也利用黎阳困住了他们,结果受害的是东都,所以东都也被齐王卡住了“咽喉”。一石二鸟,齐王的手段可谓高明。
“黎阳必须尽快拿下,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围歼杨玄感。”卫尉卿张权看看行省诸位大佬,最后把目光停在了韦云起脸上,“行省应该马上派出特使赶赴黎阳,竭力说服齐王。”
齐王帐下有两万精锐卫士,白马城那边还有彭城留守董纯的一万五千徐州将士,再加上董纯和李善衡都是百战之将,如果倾力攻击,虽不至于一鼓而下,但数日内解决战斗不成问题,关键是齐王是否愿意马上攻陷黎阳。
韦云起心知肚明,韦氏与齐王关系密切,如果韦氏去黎阳,尚有一线希望说服齐王。其他势力与齐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利益冲突,即便去了也拿不出“真金白银”说服齐王,没有等价的利益交换,齐王岂肯“收手”,白白放弃这次讹诈圣主和中央的机会?而齐王摆出讹诈“嘴脸”后,与圣主和中央之间的矛盾也就公开化了,未来的清算风暴十有**要把齐王卷进去,所以各方势力都愿意算计齐王,都愿意落井下石,就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齐王发生什么“交集”,以免被政敌所利用。
韦云起当着行省大员们的面,断然拒绝,“齐王抢占先机,其意图不言而喻,这种不利局面下,行省根本拿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打动齐王,而行省遣使游说,自损威权,徒取其辱,将来必遭圣主追责。”
行省代表中央,中央凌驾于各方势力之上,如果中央自降身份,与一个齐王“讨价还价”,其影响太恶劣,不但是自取其辱,更是对中央威权的打击。
卫尉卿张权没想到韦云起如此恶毒,上来就扣个大帽子,顿时恼怒不已,面如寒霜。
韦云起夷然不惧,你不自量力,拿我韦氏当箭使,我岂能对你客气?
行省大员们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关中人是铁了心要利用这场风暴重创或者摧毁东都,在打击中央威权的同时,狠狠报复一下当初力主迁都的圣主,同时把当时极力支持迁都的以杨素为首的河洛政治集团杀个血流成河。当初你损害我的利益,抢我的饭吃,我现在要你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吏部侍郎高孝基看到气氛越来越紧张,而韦云起的强硬态度又使得关陇人在行省决策中的主导力越来越强,山东人节节败退,双方冲突越来越激烈,遂打算缓和一下气氛,并适当告诫一下关陇人,不要做得太过分,大家都不是瞎子,都看得明明白白,虽然很多事不能摆在明面上说,但你不能据此认定我们害怕你,不敢与你针锋相对,真要撕破脸了,大打出手,你关陇人也休想全身而退。他正想开口,却看到宗正卿崔君绰冲着他连使眼色,示意他把嘴巴闭上,不要说话。
高孝基马上冷静下来,闭紧了嘴巴。这场风暴源自河北黎阳,与河北有直接利益关系,所以河北人肯定抱成一团,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必然达成一致。依目前局势来推演,越王杨侗死守皇城,应该还是有一些把握,当前行省的精力的确应该放在大运河上,先确保圣主和远征军的顺利回归,这是重中之重。崔弘升可能与崔君绰有过沟通,估计也有这方面的意愿,而现在关陇人也力主打通大运河,虽然双方目的不同,但手段相同,所以暂时维持合作还是对河北人有利。
元文都不得不出面斡旋,这样僵持于事无补,行省必须拿出对策。
就在这时,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十万火急奏报,卫文升于六月二十在华阴掘了老越国公杨素的墓,并鞭尸、焚骨,而这一天怒人怨之暴行必将对东都局势造成重大影响。
行省震骇。
卫文升这个老匹夫彻底疯狂了,估计他觉得自己寿命也不多了,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也划得来,于是就不管不顾、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了,这足以证明他在西京遭遇到了空前阻力,关中人把他逼急了,逼得走投无路了,不得不铤而走险。
“杨玄感要疯了。”元文都想到老越国公杨素盖世功勋,本应流芳千古,结果却遭此噩运,实在令人扼腕,而罪魁祸首不是卫文升,是小越国公杨玄感,是老越国公的亲生儿子,这才是最最让人悲哀的地方,而这足以⊥杨玄感在痛苦和自责中陷入疯狂。
杨玄感疯狂之后要于什么?要杀卫文升,要屠尽西京大军,要杀进关中血腥报复,这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啊,此刻就算关陇本土贵族愿意与杨玄感结盟合作都不行了。
关陇本土贵族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麻烦了。杨玄感现在的兵力越来越多,而卫文升想尽了一切办法,砍下了一百多颗头颅,也仅从西京带出了两万五千人。两万五千西京大军能否抵挡住杨玄感的怒火?能否阻御杨玄感杀进关中?
吏部侍郎高孝基、卫尉卿张权和宗正卿崔君绰看上去神色沉重,实际上心灾乐祸,好,这次看你关中人如何应对,到底是大运河重要,还是东都重要?不过现在你们想改弦易辙,掉头去救东都,那是绝无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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