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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体生命原本在类似人形的模样时,尽管和真正的人类有着名眼可见的差异,但从人类的审美观而言,它们有一种无机质感的美,一种坚硬的精致又另类的风情。然而,当它们变得畸形后,也一如所有畸形的人类一样让人不由得产生厌恶感,难以认同。就在义体高川的眼前,这些素体生命身上那些畸形的部分在转移,在汇拢,在融合,宛如变成了巨大的瘤子,它们外表那由构造体材质的特有色泽纹理所构成的质感,正在产生一些只有用“血肉”才能形容的变化。就像是它们自身的成份在发生变化,正在从一个和人类基础构成差异极大的性态,异变成更近似于人类基础构成的性态,可是,这绝对不会让人产生认同感,哪怕它们真的变成了由碳基血肉构成的生命——这一切发生在它们身上,却足以让旁观者的义体高川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它们能够承载这个痛苦,是因为它们狂热地想要得到些什么,而此时此刻,它们的变化就像是一种付出。
义体高川也一直在做和它们类似的事情,用自己承受巨大的心灵和肉体上的痛苦为代价,去达成某些目的,因此,更是对眼前正在发生的痛苦有一种怪异的共鸣。他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同情这些素体生命的,而对方也绝对不需要这种同情,它们只是在做它们自觉得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
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无法遏制自己那颤抖的内心。
它们在繁殖,它们在生育,它们渴望的东西即将诞生,可是,谁也不知道诞生出来的会是什么。有人说,任何事情只要可以设想到不好的发展,那么,它就会滑向这不好的方向,义体高川用自己的亲身体验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在末日环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好的发展。眼前的情况也必然是这样,自己因为一些感性的因素停在了这里,注视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实现它们的愿望,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果自己是冷静的,是理性的,是抱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拯救什么人的想法,就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停手。
杀死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哪怕无法杀死它们,也可以阻碍它们的生育,绝对不让那“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绝对不会有好事的东西诞生。
义体高川警告自己,可是,有另一种更加深刻的情绪在阻止他。他无法分辨那到底是多么复杂的情绪,但是,它强烈到了让他的理性都无法撼动的程度。哪怕义体的本能,也在这宛如从灵魂深处滋生的情感冲垮,让他无法拿起屠刀,去杀死这些在逻辑判断上的糟糕东西。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义体高川注视着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继续扭曲,他再一次看到了幻觉,可是,这一次的幻觉是那么的隐晦而模糊,根本就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就像记忆中的某一个早已经被忘却的角落,那些残留的资讯构成了某种只能意会的信息。他只觉得,那是发生在“高川”很小很小的时候,或许还是个婴儿时的事情,那对“高川”的一生而言,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他不由得去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了孤儿院的呢?到底是因为怎样的过去,才进了孤儿院呢?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那陌生的,但确实让我获得生命,赋予了“高川”这个生命最基础结构的亲人,到底是怎样的呢?
那几乎不能算是记忆,那朦胧的东西在触动他,让他产生根本就看不清的幻觉,听到根本就听不清的幻听。
这些在平时根本无动于衷的东西,在偶尔想起时甚至觉得陌生又可笑,但是,只在此时此刻,只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只在这样的高川面前,这些东西充满了可怕的不曾料到的冲击力。那是对心灵的冲击,那是对意志的冲击,那是对行为的冲击。这东西越是模糊,越是似是而非,就越是充满了力量。
义体高川只觉得,扼杀了这样的冲击,就是在扼杀自己——不应该这么做,那是构成“高川”人格的重要基础,一旦蛮横地去删除,如今这个自我人格会因此崩溃的,他有这样的直觉。他开始感受到了,自己不是无法抵抗,甚至于,义体确实有这样的性能,可以将自己变回最理智的状态,真正阻止自己的,是那对自我的认知和保护。
这是一个“陷阱”,但又不是什么处心积虑的陷阱,换做其他人大概都不会有事吧,如果是其他的神秘专家在这里,足以对对眼前的情况不屑一顾。可是,义体高川不一样,毋宁说,只要站在这里的是“高川”,无论是哪一个,哪一种“高川”,都绝对无法避免这样的情况产生。这是由“高川”那异常的人格诞生机制所决定的。
“高川”的人格在每一次死亡后都能够重组,并延续一个贯穿始终的意志,这当然是特别的,也是强大的,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的人格机制也同样拥有弱点,这个弱点基于高川人格的构成基础而必然存在。无论眼前的“陷阱”是不是敌人故意制造的,但是,它确实击中了“高川”这个人格机制的软肋。
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义体高川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是一个极度复杂的问题,并且,他也不可能真的堵上“高川”人格去验证。
——可恶!
义体高川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在此却步。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些畸形的素体生命带来更加不好的变化。更让他觉得恐惧的是,这不是一种被迫的情绪,而就是自己的选择。他又有了新的直觉:只要这些素体生命完成生育,它们也会变得脆弱,也只有到那个时候,自己才能对它们,以及它们那肯定同样畸形的孩子做点什么——例如杀死它们。
义体高川无法阻断这个生育的过程,但是,他可以在这个过程结束后,杀死它们的成果。
畸形的素体生命似乎从那既痛苦又狂热的状态中清醒了一些,它们用那已经不足以称之为“手臂”的异态肢体割下自己身上那已经足有半个成年人大小的瘤子。这些瘤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构造体材质那灰白色的质感,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堆血淋林的充满褶子的肉块。这些肉块在蠕动,在发出正常情况下,人的耳朵无法听到的声音,这些动静却都被义体记录下来。
义体高川只是不太明白,这些素体生命到底是如何判断的,为什么一定要在“莎”的内部,以“侵入三仙岛”的方式来完成这个仪式。它们到底是想要打击瓦尔普吉斯之夜的“莎”,还是要侵蚀夺取三仙岛,还是真的只是将前两者当作仪式的一个步骤呢?“莎”和“三仙岛”对这个仪式,真的有什么必要性吗?
缺乏太多的情报,只觉得这些事情的发展都有些不符合逻辑,让人感到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义体高川的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地板都仿佛要被掀起来般震动。他感受到了,一个质量体量都十分巨大的物质正在转醒,仅仅是彻底清醒前,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就对周遭的一切产生了剧烈的影响。
义体高川猛然转过头去,只见那已经没有前进阻碍的平台上,那一层层鳞片状的甲板都在瓦解。碎屑自然是坠落于那肉眼看不到底的深渊中——那是三仙岛所在的地方,而这巨大的动静,也只能猜测是由三仙岛的再起动造成的。
因为地板的崩塌,义体高川也不由得朝那边离远了一些,反而更加靠近那些畸形的素体生命了。义体高川被夹在中间,不时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觉得可能还是素体生命的生育更要快速一些。
一如他所料,尽管三仙岛的动静更大,但在它完全现形,乃至于对高川传达信息之前,畸形素体生命们已经将自己身上割下的“肉瘤”塞入自己的肚子里——根本无法理解,但是,正因为它们这么做了,所以,它们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比之前更像是怀孕的样子。
两边的状况都还在持续,这个时候,义体高川接收到了新的信息,是从其他路线挺进,抢夺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其它船舰的神秘专家们。起初他们那边有点儿磕磕绊绊的感觉,同样有素体生命挡在面前,还有更多敌人先一步设下的“陷阱”在针对他们。不过,在花费了好一番工夫后,他们终于越过所有的障碍,并向义体高川发来提醒:“我们已经进入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了,但是,里边的所有自动化装置都已经停摆,就连原本的船员也……”对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义体高川已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惆怅,即便如此,义体高川也只是在聆听而已,并没有搭话的想法,那边的进度似乎很快,而自己这边的情况却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向其它神秘专家描述。
“你知道舰队里的这些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在另一边的通话的声音中,有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我已经检查过了,舰队里没有被入侵的迹象,这些人也没有完全死掉,但却出于一种近乎于”植物人“的状况。
义体高川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宇宙中向纳粹月球发起冲击,期间如果不是三仙岛从中策应,损失大概会比现在更多。然而,让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停摆的,很可能不是纳粹自身所拥有的神秘。在宇宙战争的后半段,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船员所面对的,是一种意识上的侵蚀。大规模,跨空间,直接就穿透船舰的防御,直接作用在人们的意识中,至于中继器对撞后产生的意识冲击,则是在之后的事情。这意味着,至今为止,义体高川仍旧无从了解,那瓦解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力量的真面目,只是知道这股力量是存在的。
义体高川直接在通讯中,对那边的神秘专家说了自己的想法。
“意识态的侵蚀?不是中继器对撞产生的冲击?”那边的神秘专家也很惊讶,“知道了,我们会留意。一旦我们重新启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那样的攻击也许会再一次发生。不过,按照你的说法,这种攻击是很难提防的吧?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不可能没有针对意识层面的防御,但仍旧在对方的手段下毫无作用。我们检查过了,这些船员都没有死,不过,也很难说他们还算不算活着,他们整个人都被嵌入到船舰内部了,就像是新的零件一样……高川先生,有新的发现,这似乎不是敌人做的。”
那边的声音变得震惊,似乎真的发现了不得了的内幕。
“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竟然是以‘人’为燃料的吗?其实船舰本身可以自行运作,搭载的船员,全都不是为了操纵作战,我们没有找到他们的活跃记录……是的,没错,的确找不到,他们的记录没有被删除,只是,那些登陆的数据从来都没有活跃过。这些船舰实在太奇怪,真让人感到不安。”
对方的说法让义体高川猛然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三仙岛可以如此轻易地入侵其它船舰——并不是单纯因为三仙岛比这些船舰更优秀更神秘的缘故。被应用在三仙岛上的一些以人为祭品的神秘技术,同样被应用在其它船舰上,而且,很可能是从同一个基础发展出来的技术,看起来的不同,仅仅是塑造外形的模子不同,其基础内在构造却是极为相似的。这种相似性,才让三仙岛的入侵变得如鱼得水,轻车熟路。
原来,不仅仅是中央公国想到了这个法子去推动更加强大的神秘,而几乎是所有能够制造宇宙飞船的国家的唯一选择吗?也许,每一艘船舰的成员都会以为,只有自己的船舰搭载了这样的技术,拥有身处绝境时的强大底牌。
只是,义体高川比其它船舰上的人用得更加果断。他知道,正在检查船舰的那些神秘专家有一点说错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当时并不是依靠人工智能自行运转的,船员的确是活跃的,他们如今看到的记录,实际上有一部分是在三仙岛入侵后修改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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