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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吃过饭以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备课。八十年代的课文,跟我们那时候很有些不同,歌颂党歌颂毛主席,歌颂翻身农民歌颂新中国的单纯字眼比比皆是,但是过不了多久,改革开放的字眼红遍整个中国的时候,这几张薄薄的纸张,很快就会改头换面。
然而我还没写几个字,忽然有人敲我的窗户。
“是谁,,,,,,在敲打我窗?”我笑嘻嘻地一边唱一边滑过去,打开门兴高采烈地问:“嘿,送什么好吃的给我?”
但是外面站的,不是顾松林。
“荒伯……阿荒?”满头乌发的阿荒脆生生地站在我房子外面。
“这么晚了,”我抬头看看刚刚升到天空上方的月亮,“你干嘛?”
阿荒看上去有点紧张,听我这么问,居然有些着急,他压低声音冲我挤眼睛:“你小声点!”说完连推带搡地把我往屋子里面推,我大叫:“你丫干嘛,老子叫人了!”
他吓了一跳,一把用大手捂住我的嘴巴:“叫什么!你上次不说,要带我去找秋立闲的吗?”
我正在拼命呜呜大叫,一听这话我倒是镇定下来了,冲他眨眨眼睛,他听话地把手放下来。我得意地挑挑眉毛,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冲他眉飞色舞:“哟,着急了,你自己感受下我。”
他无奈地坐在我面前,摊开手:“你回不了家,我也没办法啊,石头要是变了颜色,我偷也给你偷出来。”
他这么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捧着杯子发了半天呆,说:“好吧,你真的很想说书?”
他不满我用的这个词,但也没办法,愣愣的点头。
“你家的秘术,不想继承了?”
“我对那瓶瓶罐罐虫虫草草,真的没有兴趣。”
我的眼神闪了一下,装作没听到,想了一下,撕了一张纸写了几行字,拿在手里认真地问他:“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你爹咋办?”
阿荒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我爹身体还行,可是我再不出去,就真的晚了,我已经耽误了太多年了,我等不下去了。”
我触动了一下,他心里也是苦的吧,虽然表面上没心没肺。我把纸条递给他:“这是秋立闲的地址,我只管你能找到他,他收不收你,就看你自己了。”
阿荒的眼睛里燃起熊熊的火焰。
也许二零一三已经不是这样,可是在八九十年代,谁不知道秋立闲这三个字的分量,自民国时起,他走街串巷,一张吞玉吐珠的巧嘴,翻涌着上千年来街井流传的民俗传说。酒楼上,茶馆里,走到哪里,说到哪里,一边说一边改,一边走一边听,即使是那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段子,经他一转述,也变得栩栩如生妙趣横生。
建国以后,秋立闲的名声更响,专门有人录下了他的声音全国范围播放,一时间,全国上下都沉浸在起他嘴里活起来的鲁智深和朱重八的故事里。天有不测风云,文革十年,古稀老人却晚节不保,被露着屁股的红卫兵拉出来批斗,原因是年轻的时候,给国民党的高官的母亲说过一段书……伤心之下,秋老退隐江湖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面前过。
他的去处始终是一个谜,然而我小时候的时候,曾经听爸妈说起过,隔壁住的那个须发俱白的老爷爷,曾经是风靡全国的民间艺人。老爷爷对我很好,经常摸着我的脑袋说我有灵性,还经常拿出自己熬的薄荷糖给我吃。最好听的是老爷爷讲故事,再烂熟的故事,在他嘴里也能开出花来。如果我有幸真的有几分灵气,估计也是拜他所赐。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
退隐江湖的高人,居然是我的邻居。我认识秋爷爷的时候,他已是无忧无惧的耄耋老人,据说前些年,有一个年轻弟子拜入门下,终于在晚年之时,他得以把一身功夫倾囊相授,从此了无牵挂,至于这弟子,我没见过,究竟是不是阿荒,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学成之后,准备去哪里?”我问。
“哪里都可以,街头巷尾,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对了,镇子北面不是开了一个万宝酒楼吗?我就去那里!”
哦?酒楼开起来了?我怎么还不知道,这敢情好,等老子发了工资,也带着顾松林那小子去尝尝。
我看着阿荒狂喜地拿着地址,冲我深深地鞠躬,然后转身消失在黑暗里,苍凉地笑了笑。
这世间,终是有人,可以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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