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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一汇合,临洮城内已不下五千战兵,惶惶然的士气略有振作。孙隆军令在身,交代一番后,当下便就欲再引军南下宕昌。李豹却不由分说将他挽留下,连拉带劝道无论如何,好歹也要吃完午饭,再赶路不迟。孙隆思忖即算自己强自忍耐,手下还有数千兄弟,怎么也要让大家填饱肚子,于是言道就缓一个时辰再出发。
“老孙!你看我这样盛情款待你,如何?”
李豹大马金刀,自顾嘬了一口酒,扫了眼满桌的大盘小盏,抬起眼皮招呼道。
“呃,李老弟何须这般客气。依我之意,最好是简单的便饭,用罢了我就得抓紧赶路,事态紧急……”
孙隆本来心急如焚,却不料李豹满面的云淡风轻。见他这般若无其事,孙隆不由强笑应道,心中倒有些不快。
孙隆与李虎相交多时,关系还算不错。但对于李豹,孙隆始终只是泛泛之交。李豹为人尖刻乖张,平常还喜欢拿些架子,不少同僚都很是了解,不过看在李虎的面上,与其在场面上还保持礼尚往来罢了。故而李豹在陇西官场人情上,没有什么朋友,更谈不上有何铁杆知交了。
比如当下,李豹张口便唤老孙,这让孙隆微微一怔后,不大听得入耳。说起来李虎如今在陇西也算位高权重,可每每见了孙隆,还正经称呼声孙校尉,便是在私下场合,也是叫孙大哥,透着亲切和尊重。可李豹样样不如兄长,却还大喇喇地什么老孙,孙隆暗自腹诽,这无论从年龄、职位、关系等等各方面,老孙二字,也不该是他李豹能随便叫唤的。
腹诽归腹诽,孙隆毕竟中年沉稳些,不会当即就将情绪挂在脸上。他突然想到一桩紧要事,不由边瞥了瞥李豹的面色,边放小了声音沉声道:“我自接韩将军急令,一路南来,没有停歇的时候,脑子都乱的不行。这方才想起来一件大事,倒要当面告诉你,令兄李虎李校尉,据闻已经在迎战略阳氐人的时候,不幸阵亡了,李老弟,你……”
李豹狂叫一声,拍案而起,将桌上的碗碟震的叮当作响。良久,他才颓然坐下,忍不住闭上眼睛流下泪水。孙隆想起李虎,也不禁唏嘘难过,却见李豹猛地睁开了双目,咬牙切齿面上恨意浓烈。孙隆怕他伤心过度,想想还是上前劝慰一番。
“略阳氐人,此次无故进犯我陇西,趁火打劫还连累令兄捐躯,实在可恨!李老弟,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总之有主公和我等同僚在,来日定会替你报仇雪恨便是。”
“我大哥既然已死,我便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李豹吁出口气,将身子往后重重一靠,面无表情地缓缓言道,语气中竟透出一股释然的感觉。孙隆摸不清他眼下究竟是什么脾性,只有拿节哀保重的场面话,再宽慰了数句。
李豹仰靠在椅背上,盯着孙隆道:“老孙,如今我陇西的情势,怕是凶多吉少了。南阳王大军压境,又且贵为宗藩,若是不出意外,陇西军嘛,多半是个覆亡的结果。老孙,你可曾想过另谋出路?”
听他突然这样讲话,孙隆不由皱起眉头,正色道:“李老弟,你这话从何说起?且不要说胜负兵家常事,咱们陇西如今上有主公英明神勇,下有上万敢战之士,还有韩将军、杨长史这样的人才参赞,怎么就不能反败为胜?再说了,咱们目前是吃了亏,但那也是猝不及防被突然袭击的,等咱们调整部署过来,扭转局面就在眼前嘛!”
忍住了不快,孙隆将椅子拖近了些,语重心长道:“老弟!遇上些挫折,万万不可如此悲观丧气!我虚长些岁数,见过多少曾经强盛无比的,说着话就横遭败死了,又多少本来弱小卑微的,慢慢也做大了势力。你还年轻,正应该无所畏惧,一门心思跟着主公去闯,奈何有这般消沉的想法!”
李豹定定地望着孙隆,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孙隆又道:“你乃是主公微末时候的故旧,若说资历,咱们陇西军上上下下,比你资历还要老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主公颇重情义,像老哥我这种半道归顺的,都能被委以重任,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既然跟了主公,便就好好的去做,将来还怕不位高权重吗?”
李豹沉默片刻,将头一点,也探过身子来,扯开嘴角一笑道:“好!老孙心比金石,我很是佩服。如此,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将这封信看完,便就上路吧。”
孙隆不明所以,接过信纸,抖开便看。
“……孤正欲引四方英雄来投,用以恢复天下。卿既有投效之意,孤焉会有拒绝之理!今孤与卿明言相约,若即刻以临洮来献,卿当稳坐城主,来日歼灭高岳一派逆党,孤再擢卿为陇西郡将,以明威将军之职侯卿。”
信纸最下端,戳着南阳王的鲜红大印,如血般晃得孙隆双目发痛。孙隆心中狂跳,汗流遍体,毛骨悚然,正欲抬首相问时,陡然间胸膛间一阵剧痛传来,他急去看时,却是一柄寒森森的长匕首,在左胸处刚刚没柄而入!
孙隆大叫一声,猛抬起头,映入眼中的,却是李豹狰狞的脸。惊怒惶急之下,孙隆再也坐不住,但是他想站起却发觉双腿已然愈来愈无力。在桌沿边上撑着挣扎片刻,孙隆轰的一声,终于重重地歪倒在地上,那酒桌被他临了的一扒拉,杯碗碟盏也随即哗啦啦摔落下来,砸在孙隆的头上、脸上、身上,继而纷纷碎裂,将脸面臂膊处处划破,血流不止。
孙隆委顿在地,强力支起半截身子,发髻散乱满面血污,如同冤鬼一般。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喷火的双目死死瞪着李豹,嘶哑着嗓子道:“你!你为何如此?”
李豹恍如未闻,阴森的面上狰狞无比,“高岳不过是乱民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还想和南阳王斗,真是不自量力。南阳王譬如参天大树,我弃暗投明有何不对!”
“高岳的陇西,如今灭亡就在眼前。我大哥已经被他拖累,平白无故的丧了命,难道我李豹堂堂男子,本领不凡,也会傻到跟你们一起为他高岳去陪葬吗?休想!”
孙隆用劲气力,拍着地面,喷着血沫怒斥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负义之徒!主公待你不薄,你却……”
“住口!”李豹突然暴怒起来,他上前一步,一脚便将孙隆支起的身子踢翻在地,“待老子不薄?哼哼,老子在他手下,从来都没得过重用,遇上点事,还喜欢小题大做,动辄就用什么狗屁军纪来训斥指责,当初连龚福他都说杀就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轮到老子。再说了,连他妈的韩雍现在都能爬上来作威作福,老子真是受够了!凭什么老子就得给他高岳做手下,他算老几?”
孙隆本就伤重,又被李豹重重一脚踢上,当即已是大口吐出血来,一字一句也说不出,只能有进气没出气的喘个不停。李豹双目中闪出异样的厉芒,已状似疯狂,他心中竟然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来,如同高岳眼下就已被他踩在脚下一般。
李豹龇着牙,恶狠狠地道:“反正我大哥现在也死了,我和你们再无任何瓜葛,干脆一刀两断。如今,南阳王主动来信招揽,老子正好能甩开他姓高的。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哼哼,如今老子便拿临洮城做见面礼,将来在南阳王手下好好的做,那飞黄腾达,高官厚禄还不任我挑选吗?哈哈……”
孙隆喘了片刻,提着气挣扎道:“你,你以为,南阳王会真心招揽你?愚不可及,你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扔掉的棋子!只,只怕我们前脚死,你的人头,跟着就,就会被砍掉。再说陇西军的弟兄,也,也不会跟着你乱来……”
李豹疯狂地大笑起来,“你懂什么!一味嫉妒挑拨?凭我李豹的人才,他高岳不看重,就不许别人看重吗!实话告诉你,我手下百多人,都已经被我说动,同意和我一起弃暗投明。现在杀你,等会我再去强行收编你带来的兵士,连同你的人头,作为贺礼一同敬献给南阳王。说起来,倒还多亏老孙你,临了了还巴巴的给我送来这许多兵,多谢!哈哈。”
李豹蹲下身来,冷笑道:“再说我之前已经暗示了你,你却不听我的,不愿和我走一条道,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只怪你脑筋太死,非要跟错主子。所以我方才不是说了吗,等你看完了信,就会送你上路。老孙,你去吧!”
孙隆血如泉涌,意识开始模糊,已经弥留。他努力翻开眼睛,见李豹嘴唇翕动,却听不清说什么。他眼前越来越黑暗,身体也越来越冰冷,终于低低的叹了一声,含恨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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