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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于他而言,却更是父亲。
他知道,自己初生三日的射礼上,是这人以秦王之尊,纡尊降贵,亲为射御。
他知道,自己稚年时,这人政事繁冗,日日焚膏继昝,却每天逐字细阅一个五岁幼童的功课。
他知道,自己六岁时落马重伤,这人同阿母一起,在榻前守了他一天一夜未阖眼。
他知道,十一岁那年,自己那一卷章奏让这人忧心不已,当晚,寝殿中的灯盏亮了整夜……
这人,是父皇、是父王,更是二十多年来一手抚养教导,爱他护他的阿父呵!
时至今日,这般筹划,亦是一片舐犊之心。
他蓦地低了头,在堂下重重叩首,三响之后,方才抬头,目光坚定沉毅:“扶苏,定不负阿父所望。”
唤出了这个久违的称谓,似乎令得案后的那人也愣了愣,神色竟一时怔住。
年轻的公子揽衣起身,复向御案拜了三拜,方才真正直起身子,渐步向殿外退了下去。
御案之后,那个位尊天下的皇帝父亲,目光一直聚焦在长子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
半个时辰后,咸阳宫,清池院。
正值晚秋时节,一树甘棠挂果,繁密婆娑的莹翠绿叶间,一簇簇青褐色的果实沉甸甸压了满枝,只一眼看过去,便十二分地喜人。
“今岁,阿母大约能酿许多冬酒了。”扶苏静静临风立在甘棠树荫下,对着正从室中走出来的母亲微微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更,明天这个故事就结束了,求评哈~
☆、秦始皇与郑女(十五)
“是啊,近几日便让莆月她们摘了果子,希望在你启程之前赶得及。”素色襦裙、足着浅履的阿荼,亦浅笑着走到树下,在他近旁才止了步,看着累累满枝的甘棠果道“北疆那边,产的似乎都是烈酒,也不知去了饮不饮得惯。”
“阿母……”一袭白袍,形容高逸的年轻公子,蓦地低了声,微微垂首道。
自小就是这般,莫论怎样的情形,他面对威严凌厉的阿父,从来夷然不惧,却是在温柔和善的阿母面前……每每愧疚自惭。
上郡距咸阳,何止千里之遥?戍守北疆,是阿父的希望,亦是他自己的意愿,可于阿母……他心底里,只有愧。
她已近暮年,身子又一向单薄,从前年上便时常抱恙。而他身为人子,在这个时候却要辞母离家,委实不孝。
“不用内疚,”阿荼抬了手,本想像昔日那般揉他头发,却发现眼前的孩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头还多,够到发顶实在太过吃力,于是转而落到了扶苏颈侧,替他拢了拢鬓发,神情柔和带笑“我的扶苏终于长成了擎天立地的伟丈夫,阿母该安慰才是。”
年轻的公子扶着母亲的手臂,半拥住了她,声音朗润却微微有些低:“是呵,扶苏已长大了。”
幼时,他总想着,有朝一日待自己长大成人,便能护着阿母。等到年岁渐长,却终于明白,他的阿母,从不需他来护。
“阿母照料得好自己,不必挂心的。”她语声依旧温暖,静静看着儿子,神情里透着柔和疏朗的笑意。
扶苏闻言,默然静了半晌,就这么不言不动地静静拥着母亲好一会儿,忽地出声,低低开口道:“扶苏为阿母击一回筑罢。”
“音律乐舞这些,幼时也随先生学过,却终究及不得阿母之十一。”他抬眸,语声轻轻带笑,续道“丝竹之中,唯击筑算不得太丢人。”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而他自幼的筑基,便一直偏重诸子经史与兵法射御,在音律上花的功夫较其他少了许多,而竹管丝弦中,也只有筑尚算熟稔。
他就势扶了母亲在树下的蒲席上跽坐下来,吩咐了宫人。
过了不长时候,宫婢寺人们已将琴几,漆木筑、竹尺等物拾掇停当。
那是一架云气纹的黑漆细颈木筑,素丝五弦,结彩缕丝绦以为饰,精巧而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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