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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福祸相依（第1页）

在被火烧得七零八落的树林中，林思孝微驼着背，蹒跚地走着，时不时扭头看向后方，一如一个仓皇逃窜、力不从心的老人——这是自已误判大材小用的后果。未灭的余火，乌黑的尸体，各种景象从他身旁一晃而过。过了许久，见无人追来，林思孝松了口气，从黑衣中掏出先前收起的血肉。血肉已然被先前的高温烤透，烤熟的香气中夹杂着一股明显的汗臭味与焦糊味。林思孝毫不介意，将其三口两口吞入腹中。昔年在母亲的训练下，他已经咽下了不知道多少比这还糟糕的饭菜。咽下血肉，灵力有所恢复的林思孝看了看自已毫无变化的掌心，又轻轻触碰了下背上那个变化不大的创口，有些无奈——没有疗伤丹药，灵力摄取只能缓解伤势与疼痛感，难以根治。看来还得再找些血肉，补充灵力。林思孝边想边走，忽地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嗯？”林思孝低头，拾起一本落满尘埃的破烂古书，轻轻翻开，书上如群蚁排衙的小字已然褪色，难以辨识；小心合上，只有封面上的“传薪箓”三个大字尚可看得清楚。

“《传薪箓》？一本人族功法吗？”林思孝喃喃自语，将其藏在黑衣中，“兴许能值几块灵石。”林思孝正想着找个地方将这本书变现，忽地，一支箭矢冷不丁从左侧的草丛中飞出，他惊觉，侧身躲过，箭矢钉入一棵显眼的歪脖子树中。片刻后，三支箭从他身后的草丛中飞来，林思孝周身腾起火焰，箭矢触碰火焰，于顷刻间化为铁水。紧接着，一束黑光从林思孝的指间弹出，以惊人的速度射向他身后的草丛。伴随着一声轻响，草丛被黑光打出一个窟窿，露出其后空荡荡的草地。“又换位置了？”林思孝眯着眼，只见一支漆黑的箭矢朝着自已的面门飞来。林思孝不慌不忙，周身腾起的火焰迅速聚拢，化作一面盾牌，挡在前方。然而，那箭矢却似有了智慧，突然变向，绕过盾牌，试图插入林思孝的额头。林思孝镇定自若，双手有黑气腾起，将那漆黑的箭矢一把抓住。箭矢挣扎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

“谢道友赠箭！”见还是无人现身，林思孝开口，声如洪钟。“嗖！”回应他的，是右侧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矢。林思孝瞥了一眼，手指微动，悬浮的盾牌朝着箭矢飞去。“轰”的一声，箭矢与盾牌齐齐爆炸，化作青烟。与此同时，那支漆黑的箭再次挣扎起来，林思孝还未回过神来，箭矢便已脱手飞去。林思孝缓过神来，神色不改，左手微抬，弹出一束尾随箭矢而去的黑光。忽地，两支箭从林思孝右上方落下，林思孝抬头，一把抓住那两支箭，掌心传来一丝凉意。

“妖族奸细，果然有些手段。”一位身材中等、脸膛通红的青年在林思孝身后出现，冒着黑气的手中拿着那支漆黑的箭矢，另一只手提着一张弓。“阁下藏了这么久，耐心消磨殆尽了？”青年摇了摇头，取下背后空空的箭囊，扔给林思孝：“我只剩一支箭了。”林思孝接住冰冷的箭囊：“弓、箭和箭囊为箭修身家性命。你这样的箭修，本妖瞧不起。”“将自已的身家性命给人，不也才彰显我的诚意？更何况……”青年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你说的不过身外之物，决定我这个箭修是否合格的，是箭修品质的有无！”“你连自已的身家性命都敢舍弃，想必箭修品质也不怎么样……”林思孝对着青年冷嘲热讽。青年拳头攥紧，冷冷回敬：“杂毛鸟终究是杂毛鸟，对人族的了解浅尝辄止。”话音刚落，林思孝脸上神色不改，手上却已条条青筋暴起。看着眼前年轻的身影，林思孝圣级修为的气息毫无保留的绽放，开始凝聚力量的右手抬起，对准了青年的面门。青年不敢大意，张弓搭箭，散发出有些不稳的圣级气息，箭头业已对准林思孝的脖颈。

“即便同是圣级，你也……”毫无征兆地，“啪”的一声响起，中断了林思孝的述说。伴随着这一声轻响，林思孝抬起的右手无力地垂下。“你什么时候……”林思孝难以置信地看向青年。“死妖没必要知道那么多。”青年的声音带着冷漠。说着，那支漆黑的箭矢离弦而出。林思孝想躲，却感觉身体如冰一般僵硬和寒冷。看着箭矢越来越近，林思孝咬了咬牙，周身有火焰腾起。火焰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却没能挡住呼啸而来的箭矢。那支漆黑的箭不偏不倚地命中了林思孝的脖颈。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紧接着，林思孝眼睛睁大，缓缓躺倒在地。青年走上前来，颤抖着双手，收走了插在林思孝脖子上的箭矢、先前交给林思孝的箭囊以及那本被林思孝收入囊中的《传薪箓》。伫立一会儿后，青年离去，流下的几滴眼泪打湿了林思孝的黑衣……

不知过了多久，林思孝这才缓缓起身，按住脖颈上还在冒血的创口，拭去额头上的大量冷汗，暗道庆幸——还好青年对妖族的了解不足，否则自已只怕已去见了先祖。林思孝抬头，日头已经偏西了许多，那阳光打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那个覆盖整座森林的禁飞阵法应该解除了吧，林思孝怀着期待，释放自已的感知。然而，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林思孝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忆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地，试图离开这是非之地。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林思孝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直至与黑夜融为一体，可他却仍旧没有看到森林的出口。望着天空上那轮孤悬的圆月，双腿乏力的林思孝找了地方坐下。一段时间后，林思孝借着月光，随手将地上一些枯枝落叶聚拢成堆，而后，一缕微火从他指尖上燃起，又落在聚拢成堆的枯枝落叶上。火堆燃起，照亮了四面的树，安定了林思孝混杂着失望与不安的心。“呼——”林思孝长出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火堆，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他抬头，猩红的眸子顺着向天飘散的黑烟看向那轮明月，一瞬间，他的脸色变了——不知什么时候，几片云摆出眼眶的形状，围住了云朵，形成了一只俯瞰尘世的眼。此外，原本无瑕的眼球上多了许多黑色的污渍。片刻后，那只眼睛缓缓闭合，带走了恩赐给众生的光。霎时间，森林里的光，便只剩下了那跳动的红色的精灵。

一座高悬于蓝天之上的宫殿里，一男一女正全神贯注地对弈，棋盘上黑子占优。随着时间的流逝，容貌姣好的白发女子愈加掩饰不住笑意，伸手拿走几颗气绝的白子：“夏先生，看来这盘棋你又要输了。”听着那异常悦耳的浑厚嗓音，披散着一头黑发的男子神色不变，微微摇了摇头，落下一颗白子。白发女子扫了一眼，掩饰不住的笑容凝固，耳根变得通红——那一颗落下的白子，让她在棋盘上快成型的大龙成了僵虫。“依旧执着一隅之得失，不顾全局——万年前那场侥幸的胜利，对您而言终究是祸非福啊，幻帝前辈……”男子抬头，一红一蓝两只眼睛看向神情尴尬的女子。“刚……刚才下的……能……能不能不算……”女子脸涨得通红，说话吞吞吐吐，忸怩得像头一回上轿子的大姑娘。“落子无悔，这是不可违背的规矩！”话音刚落，女子左手轻轻一挥，眨眼间，棋盘上的黑子就变成了白子，白子则变成了黑子。“果然，和范沉舟一样，都是无趣的家伙……”女子神情恢复如初，冲着处变不惊的男子莞尔一笑，发出的声音却变得苍老无比。紧接着，女子以恐怖的速度衰老下去，脸上出现一道道岁月雕刻的纹路，原先笔直的身板也弯了下去……极短的时间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出现在女子所坐之处。老妇人浑浊的灰眸看向男子，嘴角略微上扬：“胜负之数，不在局中，而在局外。所以，这棋子未必会落入盘中，也可落在盘外。”“前辈落子，夏某自当应之！”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一杆锈迹斑斑的方天戟凭空出现，飞入男子手中。而后，那杆戟迅速变小，化为一颗白子，被男子掷出。白子散发出温暖的光，摇晃着，落入棋盘。“那支戟……‘翼妖祸世’时师德荣以半步大帝的修为叫板悯帝的倚仗——可如果没有纯血的鬼车操控，它一文不值。”老妇人看了一眼，眼中显出一丝讶异，但转瞬即逝。男子没有再接话，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整盘棋突然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那些光融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写实的图画。画上，一位青年坐在火堆旁，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

林思孝吃着手中散发着焦糊气味的被温暖吸引过来的镰鼬的尸体，借着跳动的火光，看着附近那根在地上砸出一个坑的方天戟，有些愣神。一刻钟前，闭合的“眼睛”重新睁开，带来月光的同时，也飞出了一根方天戟。画戟砸在地上，尘土飞扬，呛得他直咳嗽。一刻钟后，林思孝将最后一点碎肉沫吞下肚，站起身，径直走向那根斜插入林地的戟。不多时，林思孝业已站在那杆戟跟前，借着地上跳动的火光和天上柔和的月光，看清了戟的原貌。

方天戟上满是铁锈，难以看清其原本的颜色。除此之外，出露地表的月牙形刃刀上有几个明显的缺口，似乎在诉说着这戟曾经历的恶战。至于一把合格的兵器所应具备的灵力，林思孝更是一点都没有感知到。“废品？”林思孝皱了皱眉，缩回了本欲伸出的手——自已身上没有储物容器，不能什么东西都拿。很快，林思孝便回到火堆旁坐下，看着天上的那只“眼睛”，打发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的“眼睛”一刹那间变得血红。林思孝惊起，忽有阴风拂过，熄灭了燃着的火焰。道旁的树木感阴风拂过，发出“飒飒”的声音。林思孝惊疑未定，又是一阵人族婴孩啼哭的声音自其身后不远处响起。林思孝听得冷汗直冒，随后，他的身体连带着那身黑衣迅速膨胀，最终现出原型。鬼车不顾背上的巨大伤口，蹒跚着双腿，扑闪着翅膀，调转方向，看向原先自已身后黑洞洞的树林。

人族婴孩啼哭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一个身高五尺出头的有些诡异的生灵款款走进鬼车视线。看外形，它五官酷似人族少女，有着一头青色的齐耳短发。可那双眼睛却将它与正常的人类划清了界限——那双眼睛里没有眼球，就好像两条漆黑的隧道。更恐怖的是，它的上下眼皮竟没有睫毛，还都长着一排细小的牙齿。它的嘴巴大张着，里面没有牙，看不见其中是否有舌头，只能听见其中发出的啼哭声。它的身上穿着一件稍显宽大的灰衣和一条灰裤，衣裤上还带着斑斑的血迹。只一眼，鬼车便已经猜到了些许糟糕的事情，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似乎是感受到鬼车的目光，那个诡异的生灵停了下来，抬头，空洞的眼眶对准了鬼车的九个脑袋。同时，它的嘴角渐渐上扬，一阵“咯啦咯啦”的声音代替了婴儿的啼哭，从它的嘴里发出。“它在笑而已，它在笑而已。”鬼车不断地安慰自已，可却依旧害怕得发抖——在打量对方时，他也释放了自已的感知，感受到了那诡异生灵里磅礴而混乱的力量。忽地，那个诡异的生灵伸出双“手”，鬼车愣了愣，猛然发现自已正离那个诡异的生灵越来越近。再一看，自已的双脚似乎已失了控制，正一步不停地朝着那个诡异的生灵走去。鬼车炸了毛，身体里储存的大量灵力转化成‘邪亡诡气’，涌入双腿。双腿一时僵硬，难以支撑鬼车庞大的身躯，致使鬼车摔倒在地，但好歹停下了靠近那个诡异生灵的脚步。

诡异的生灵“看到”鬼车的脚步停下，上扬的嘴角耷拉下来，赌气似的跺了跺脚。顷刻间，整座森林摇晃起来，鬼车顿觉头晕眼花。待他恢复清醒，那个诡异的生灵已然站在他跟前。鬼车吓了一跳，疯狂扑扇着双翅，跳跃着朝后退去的同时也有一片片锋利的黑羽飞向那个诡异的生灵。全然无效，那个诡异的生灵轻松躲开了所有的羽毛，一步步地向前逼近。后退的过程中，鬼车突然感觉到左腿传来轻微的痛感，一个头颅瞬间低下，查看情况——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腿被那支锈迹斑斑的戟划开一道浅浅的创口，洒出几滴血珠。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鬼车继续后退，心有怨气。然而，那个诡异的生灵似是厌烦了这你追我赶的游戏，直接“飘”了起来，刹那间便与鬼车头颅齐平，空洞的眼眶对准了鬼车那九双眼睛。

一瞬间，鬼车只觉得头晕目眩，空洞的眼眶不断分裂，高速旋转。弹指间，那诡异的生灵、血红的圆月、黯淡的森林尽数消融在一团并不纯粹的漆黑中——漆黑中时不时有一丝白色闪过。“我就要死了么？”鬼车有些恍惚，记忆中的画面一一闪过，“妈，对不起！家族灭门的血海深仇……只能来世再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