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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秘密已做好决定,松田阵平拿着转换器回来的时候,听说萩原千速已经留了一层短短的金发,出院了一段时间,身体仿佛好了很多。无论医学杂志怎样宣称疾病的可怕之处,家属总要相信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凭什么不行呢?如果不是奇迹的话,为什么偏偏是我成了她的母亲,她做了我的女儿?
前一天晚上,松田阵平跑来戳戳萩原研二的窗户,开始做决定。顺带一提,此人这回没有穿帅得一逼的黑西装和墨镜,这回全套休闲装,一看就是要整大活。这个秘密的谜底是大概在清晨四五点的时候,俩人通过蹬自行车和滑滑板这样非常青春洋溢的方案跨越千山万水大早上搞私奔。意思是,俩人跑到郊区的宜家整了个床垫回来。为什么是床垫?不知道!萩原研二不需要被人哄骗,他是耶耶性格,自己叼着绳就跟着坏人跑了。
坏人拿耶耶当劳力。俩人搞到床垫后,一起蹲在地上,把床垫用一种神秘的角度固定在自行车后座和滑板之间,方便运输。滑板让床垫坐了,那萩原研二肯定不能滑滑板了。松田阵平把他塞自行车前面那个筐里,真成遛狗了。那筐对于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确实小了,但还能忍。萩原研二稍做思考,发表重要言论:“我可以委屈委屈坐筐,但是我姐不成!你准备怎么办嘛。”
“到时候肯定行的,萩。不用担心。”
“……萩?”萩原研二眼睛一转,“嗯嗯我喜欢这个……小阵平?”
松田阵平望着萩原研二此时年轻的脸,嘴上说都敢这么叫我了没大没小,心想哎对就是这个味太对了所以你小时候就这样吗?齐整的样貌,乘着的风都折叠在未长成的核心里,然而还散发出珠光的笑意。十几年的故事里都没有我的身影,但走出来的时候就在一瞬间曝光。
他一蹬车,一车一滑板带一猫一狗一床垫快乐(毫无防备)地冲下坡去。酷哥骑自行车,还是很酷。事实上酷哥弹玻璃球都像打桌球,没办法。相反的丑人打高尔夫都像刨地。
一种新的光刺破了黑暗。萩原千速昨天睡得很早,但今天醒来不是自然醒,而是日光从百叶窗中透了出来。
粗奶丸!我驼你!
房间内阴沉的颜色以及陈旧的疑惑都如潮水一般褪去了,萩原千速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肩膀上,扫过房里的一切,扫过柔软的靠椅,扫过角落的橱柜,扫过一盆太阳花……就好像种子重新发芽了一样。外面的天十分亮堂,而且看着很温暖。是松田阵平——好像是蹲着的样子——率先挑开落地的百叶窗,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来;然后萩原研二也扒开窗叶,水汪汪地对着老姐眨啊眨。按照千速过去在学校和老弟热玩炸飞机的优秀空间几何经验来说,萩原研二是站着,大摇大摆地把自个儿的头放松田阵平头上了。素质真差!谁家狗把头放猫头上啊……哦小狗大猫啊没事了。
“边儿去。下巴这么尖,硌得我头顶疼。”松田阵平拿空着的另一只手把耶头抬起来:唉还是萩这会岁数太小!长大了就成方下巴了。你瞅瞅这会脸小小的,跟个姑娘一样。就这么把全身的重量压过来,搞的松田阵平头上的羊毛卷半点缓冲作用都没有了。耶耶被扒拉开,好一阵呜呜呜。
萩原千速没有立刻翻下床去,而是乐呵呵地看了这俩人一会。当日天空湛蓝草地金黄,是万里无云的晴天。窗边的翠绿草叶随着风时而聚拢时而散开,风中摇曳。
我马上出来!
萩原千速比了个手势,马上从床上下来,紧张刺激地留下个纸条过一会推着自己的轮椅出来。她短距离(在家中)走来走去还是可以承受的,但是路途一旦远起来还是得坐轮椅。一出来,发现弟弟手里揣着跳绳,心领神会,毫不迟疑地蹲下来开始大绑特绑。萩原夫人看了估计要叫了。我把我姑娘当病人,你们把她当工人。千速要是知道,大概会说:妈妈呀,他俩就这个性格。好歹还没把您女儿放轮椅上守球门呢,挺好的了。
过了一会,自行车靠跳绳连着滑板连着轮椅,一款奇妙的改装车正式上线。仨人带一床垫不得不躲着大路走,以防被一块儿逮起来。萩原夫人看了估计又要叫了,我天天带着我姑娘上街不是坐车就是开车,你们带着她直接蹲局子(松田阵平:这不还没蹲呢)!
床垫子是铺在草上的。平常人野餐只要用布,但是对于千速来说,只是一层薄薄的布的话,还是太辛苦了。大地对她不够仁慈。不过床垫就舒服多了。因为野餐地点毗邻河流的原因,松田阵平特意揣了三把水枪。但或许是由于枪的原因,或者是女孩成长得比男孩快的原因,松田阵平和萩原千速抄起水枪来非常顺手,萩原研二得双手扛着活像扛炮,闹麻了。
你要是一辈子都跟现在一样,闹不明白枪怎么拿也挺好的。气喘吁吁的间隙,松田阵平在水花之中眯着眼睛这样想。抒情抒了没一半呢,水啪的一下滋他脸上,把好不容易生出的些许柔情扼杀在摇篮里。他冷酷地抬起水枪,全弹发射,命中目标。萩原千速在一旁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看老弟成了落汤狗以后才及时宣布,刚才是我打的。
没事,贷款打狗。松田阵平丝毫不内耗,更不忏悔:萩原研二自愿被打的湿不拉几的。
萩原研二:企鹅惊掉下巴。jpg
过了一会,萩原千速有点累了,大大方方地说自己要休息一会。也确实该了。把沾湿的外套脱掉,里头的衣服基本上是干燥的。刚好日头到了最盛的时候,阳光普照,开始热起来,不脱也得脱。并且是吃饭时间。我说是吃饭时间!你吃什么呢萩。
说来奇怪,虽然姐弟俩一个姓,但是千速头一回听见松田阵平这么叫她弟就没有错误地应过。
我吃钙片呢。萩原研二捧着像金平糖一样的彩色小罐子库库嚼,动静有点像那种宠物吃播狗子爱啃的紫薯冻。咔咔咔。松田阵平张了张嘴:不是,我说你后来拱那么高呢!谁家小孩把钙片当零嘴啃呢。小心骨垢线过早闭合,长不高。松田阵平把背包打开,掏出些水果来,十分鲜亮。而此时的萩原千速则平躺在床垫上,打了个懒洋洋的大哈欠。金色的头发散着,像一只蝴蝶张开翅膀。
身后的草地空无一人。天空是一片辽阔的蓝色,人类长久渴望并爱戴着这片大地,获得了能有一个彻头彻尾躺在疲惫而沉睡的土地上,获得宁静而出神的休憩的祝福。萩原千速呼吸平稳,好像不只是休息,而是要睡一会。
就在这宁静的时刻,萩原研二忽然很小声地问松田阵平:千速到底怎么样了呢?如果离别是注定的话,我却不能接受可怎么办呢?
接受不了,是正常的。松田阵平没法绝情地说出那个结果,更何况万一真有转圜的可能呢?我和千速的家人一样,一样执拗的期盼一个奇迹。没法接受失去的痛苦,就和人建立新的爱来弥补。因为痛苦于父母的离别,所以造出新的孩子来爱。像旋转木马,像回旋的摩天轮。不肯从设施上下来的话,就一直买票,不停不停地坐下去,永远不要停止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在这一刻啊。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一天就是往后的一辈子。
……和新的人,建立新的联系吗。萩原研二忽然伸出手:就现在,我和你,可以吗?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然后仿佛不忍地闭上眼,只是诚实地回握过去。这个年纪的,半大不小的孩子的手臂像新发的枝条一样啊。只是有一点我要更正:这联系不是你与我建立的,而是我与你建立
的。
因为是我要重建这联系,所以一切的痛苦就都由我来承担。
时间到了傍晚,阳光明媚的天气,没有下雨,但还是闷热。开了三瓶波子汽水。人说话的声音也像波子汽水里滚来滚去的弹珠。天色暗下来了就不兴玩水枪了,仨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鬼知道仨人年龄大大小小的是怎么聊起来的。)
但是两个小孩实在能讲,萩原研二是很朴实地捧出一颗心,真诚地认为自己过去的十三四个夏日里每公里的温度都在上升,太阳下的汗水和河流还有亮晶晶的眼睛都是值得永恒地被留下来的。令人心痛的则是,萩原千速努力地说,大约是努力地想要把自己还为人的痕迹努力地刻印下来。夏天不会持续到永远,雪势必要落下来。
那天的篝火直到早晨才熄灭,烟飘的很高很远。也许曾经有人对着这簇篝火许愿,并且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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