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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粗使仆妇在水井旁叮叮当当的捶洗着一盆衣裳,不时抬头用土话喊一嗓子“慢些跑别摔着”。
男童却哪里会听,兀自玩得开心。
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再见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一幕,让人不自觉会心一笑。
沈瑞也不由露出笑容,心底更加思念起恬儿和那还未谋面的儿子来。
王教谕却是几乎低不可闻的喟叹一声,“亏得守住了。”想起城外流民,再看眼前孩童,真真是后怕得一身冷汗。
“这是知县家小公子,三岁了,机灵得紧,您瞧跑得多快!只是贵人语迟,话还说不大利索。”王教谕一边介绍着,一边喊那仆妇进去通传。
片刻之后,一个素衫妇人快步走了出来,那男童一见,立刻丢下烧火棍,撒丫子跑过来,抱住妇人的大腿,口中含混叫着娘。
那妇人有些无奈的笑着戳了男童额头一指,转而向沈瑞与王教谕笑道:“失礼了,大人见谅。”
因王教谕所说这位孺人的事迹,见是个爽利妇人,沈瑞也不免多打量她一眼,倒觉得有些面善。
说话间,那妇人已经整整衣衫郑重见礼,道:“董双见过大人。”
王教谕闻言一呆,虽说有守城那生死攸关时刻在前,这会儿也不必讲什么狗P男女大防,但孺人这样直接报上闺名,是不是……也太豪迈了些……
董双?董双!
沈瑞却不由愣住,听得那妇人又道:“昔年学堂多谢大人相助,因有苦衷,不得已为之,还请大人见谅。”
是她。
沈瑞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还能再见,没想到,沈琇娶了她。
他摆摆手,当年早便猜到董双是女扮男装,在大明可不流行祝英台,知道她家有寡母病兄,欺瞒众人自是有苦衷的,有何可怪。
因道:“我先前得知知县名姓时还想,会不会是遇上了同名同姓之人。如今看来,确是故人。”
见王教谕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沈瑞微笑解释了句,“本官少时与沈知县曾是同窗。”
王教谕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心下却想着,亏得刚才都是在夸知县,回头得赶紧告诉王县丞一声——巡抚的同窗啊,看样子巡抚与知县夫妇都是相熟的,怪道孺人上来就报名号呢。县丞与知县先前还有些龃龉,看来这往后啊,得把知县当大佛供起来了。
董双喊来仆妇抱走男童,请沈瑞与王教谕内堂奉茶。
王教谕自不会没眼色的留在这里妨碍巡抚大人与故人叙旧了,便寻了个去县学看看的由头告辞,表示稍后再回来听巡抚大人差遣。
沈瑞进了内堂,沈琇早已苏醒过来,人倚在床头,受伤左臂被包裹得严实,脸上是病态的惨白。
沈琇望着沈瑞,目光复杂,想挤出个笑容来,却最终还是失败了,只无力道:“实是起不得身,大人海涵。”
沈瑞向对面圈椅中坐了,摆了摆手,“你英勇守城而负伤,何须再讲虚礼。”又按部就班问了沈琇伤情。
三两句客气话后,室内就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还是董双端茶进来打破僵局,轻轻将茶盏放在沈瑞手边,“没甚好茶,大人见谅。”
又放了一盏温水在沈琇跟前小几上,轻声道:“唐大夫说暂且不易饮茶。”
说罢向两人颔首致意,便退了下去。
沈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董双的身影,直到房门关闭,脚步渐远,放才缓缓转回头来,自嘲一笑,忽开口说起旧事,又似有几分解释。
“当初,非是有意欺瞒,实是她兄长卧床在床,家中只一寡母,不读书便无出路。没奈何,她只得替了她兄长去读书。卖力的背书抄书,回去讲与她兄长,也不求其他,只盼她兄长能中个秀才,将来收几个学生,收几分束脩,能养家糊口……”
但在文风鼎盛的江南,秀才也不是那样好考的。董家大哥养好了身体,能进考场了,却一直不曾考中。
董双早早被母亲安排嫁人了,换来一注不菲的聘礼。
成亲三年多未有子嗣,夫家一直十分不满,丈夫意外亡故后,夫家更是大骂董双克夫,将她撵回了娘家。
街坊闲言碎语,娘家嫂子没有好脸色,董母还想着谋划女儿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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